戲仿清少納言（二章）│周成林│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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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仿清少納言（二章）
周成林 (发表日期:2007-08-04 15:40:43 阅读人次:1884 回复数:10)
（一）戲仿清少納言：不好說的事情　　不好說的事情是：中午在對面樓院下崗女工的麵食攤吃價廉物美的餃子，聽到一位也在吃餃子的靚仔跟同伴說起國家大事，他突然道：“零八年臺灣要公投，我們要打臺灣了。”有一年，一位目不識丁的老太婆問我：“聽說要解放臺灣了。”我也不好跟她說。深圳某中檔餐館的女侍應看到電視上的伊拉克亂局，跟我的朋友說：“人家伊拉克以前那麽富，現在那麽亂，美國真是太霸道了。”這也是不好說的事情。有一次在深圳華強北買水貨CD，賣碟佬見我看到一張西藏音樂，馬上推薦，告訴我說明書上還有達賴喇嘛像。我說好啊。他說達賴不是分裂祖國麽？這也不好跟他細說。　　跟有些人吃飯，其中一位久無來往者是警察。他突然問我認識余傑王怡不，我說前者不認識，後者見過，但不熟。這位警察隨即恨恨道：“他們寫的文章簡直亂罵，就跟瘋狗一樣。”他是很好的人，所以我很尷尬，只好世故答曰：“他們有些觀點我也不完全認同。”不過，我這句話倒不完全世故，而是我的真實想法，他們有些觀點我的確有保留。前年從深圳到成都歇腳，托人幫我先看房。我問那房內internet若是校園網，是否可以自由“出國訪問”。那位房東據說是某學院黨員幹部，聽我如此問訊，馬上很有政治覺悟，問幫我忙的朋友：“你那朋友不是上網從事法輪功吧？”這些人的觀念，真是太不好說了（前天在街頭小麵館，我正好看到此地空軍司令部政治處一則大義凜然的出租房屋須知，其中一條就是嚴禁從事邪教等活動）。　　不好說的事情還有：帶自己的狗上街，經常遇到紅男綠女問我：“這狗多少錢一條，肯定很貴吧？”要麽就一副很老練的樣子跟我說：“現在養狗都賣不起價了，狗市爆跌。”有次，在我恒常光顧的一間小飯館，那位廚師長得很像我尊崇的現代作家李劼人，走來我的飯桌前閒聊：“某某花了多少萬養了一條某某狗，等配好生崽，還要好幾年才收得回成本。你爲啥也不養條名貴點的？”我聽了很是尷尬，仿佛覺得自己也是不值錢的雜種，後來想起真他媽好笑。大凡不論看到什麽東西，首先就要盤算其價值與效益的人，你都是不好跟他細說的。　　起得很早，破天荒到住處附近有名的禪寺喝茶。小解回來，座位旁邊來了一幫退休老工人，言語粗放，令我想起少年時代短暫的鍋爐工三班倒生涯，我那位圓臉矮胖的班長，大概也是他們這個年紀了。他們打趣茶鋪一碗茶賣五圓，因爲窮困的東郊原工廠區才賣三圓左右，所以，用此地流行的社會語言，叫做：“茶鋪又吃到票子了。”有個老傢夥提到不少老外也來喝茶，另一歪嘴老頭接過話題：“老外都是喝十圓一杯的。你要是想吃票子，給他泡一般的茶葉他也喝不出來。但是這些老外喝咖啡就很在行，騙不了他。”說完“吃票子”，他們又聊以前從廠裏偷拿多少東西回家。我聽了心想，難怪不得，那麽多人要下崗，你們也有問題，不能全怪那些貪官污吏。我雖然笑眯眯坐在一旁，但是這些話，也是不好說的。　　（二）戲仿清少納言：掃興的事　　掃興的事是：旁若無人的自吹自擂。幾個朋友坐在一起聊天，某人從頭到尾都在講自己，不論話題是甚麽，他也可以引到自己身上，借題發揮，說自己的好，或自己的不好（即使說自己的不好，也是爲了證明他比別人高）。那些仰慕他的聽者，更是推波助瀾，讓他口沫橫飛，忘乎所以。小有名氣的所謂文化人，似乎最喜仰慕者伴隨左右，仿佛大家湊到一起，就是專爲聽他一場不收門票的演講，聽完之後，還要對著偶像獲益匪淺獲益匪淺的表白個不停。這樣的場合，我總是非常厭惡。互相吹捧也很掃興。人人都把自己的裹腳布解開，讓對方一陣猛嗅。彼此嗅完，還得相互讚美幾句，譬如您這裹腳布真是又臭又長別有風味。有些人的面相氣度修養等等明明不入流，說句世故些的客氣話，與人爲善照顧一下他的面子也就罷了，但是就有人要往天上捧，好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被捧的人也無自知之明，覺得自己真的了不得，一副左顧右盼的公雞樣，看了真是令人掃興。　　坐在清幽小街喝茶，隔座茶客吐痰放屁擤鼻涕也是掃興的事。有時一位路人經過茶座，冷不防食指按住一側鼻翼，呼的一聲噴出一塊東西，看了真是掃興。還有一次，斜對過一張桌子有兩位茶客暫時走開，茶杯擺在那裡，一位路過老婦雌糾糾上前，端起一杯茶猛喝兩口，喝完雌糾糾繼續前行。這樣掃興的請人白喝，我只希望自己這盃茶不要遇到。可是我也遇到比這更掃興的事，有次與某友幫襯街邊串串香，本來就是眼不見心不煩醉翁之意不在吃的吃食，偏偏又被我看到一條小灰狗在喝塑膠盆裡的水（盆裡泡著保鮮的蔬菜），結果當然很掃興。飯館廚師一隻腳翹起坐在堂內也是掃興的事。我親眼見到有扣腳趾挖鼻孔的，要是這樣，我寧肯不吃這家。他們也真是，躲在廚房扣腳趾挖鼻孔多好，既不掃客人興，也多筆生意。但是吃到一半，看到遠遠一桌那位吃完工作餐的廚師飯後一枝煙地上兩口痰，我雖然掃興，還是只有硬著頭皮吃完。　　看到穿睡衣睡裙逛超市的男女也是掃興的事。冬天是厚厚的棉質睡衣褲與保暖拖鞋，就像穿了病員服溜出醫院逛街，更讓我想起小時候見到糊著眼屎蓬著亂髮拎著馬桶去街口公厠倒屎尿順帶也屙泡的街坊潑辣婦。夏天穿睡衣睡裙逛超市那就更惹眼。女人的睡裙若是半透明或者吊帶，遠遠看去常有滑稽的晚裝效果，近看則是一層粉紅綢透出黑胸罩，若再遇到該女子不剃腋毛，也即不知那位高人所謂“亦”字狀，公共場合，真是不敢笑出聲來。容貌中等或以上的女子衣著欠妥也掃興，本來一身裙裝還雅致，就是小腿下面一截肉色短襪陪襯性感高跟看了掃興，這好比穿著T-shirt與短褲的男人配正規皮鞋，還要套雙白色短襪，如果此人從事文學藝術或是什麽學者，他要麽真是不拘形迹的天才，要麽，我再怎麽不以貌取人，也要懷疑他的素養與眼光。　　端一碗飯到公厠門口，一邊吃一邊與守公厠的女人聊天也掃興。我樓下的單身女子就是這樣。因爲有天住處停水，這個標牌爲中英對照的二星級收費旅遊廁所我訪問過一次，但聞過殺蟲水交融的臭味，除非萬不得已，我再無興致浪費兩毛錢參拜。本來想睡懶覺，整條小街收破爛的電喇叭叫賣聲絡繹不絕也掃興。文人墨客往往美化市井叫賣，古已有之如“深巷明朝賣杏花”。但我生不逢時，從未聽過這麽優美的叫賣，都是一些ugly voice，如從前英國文人深惡痛絕的倫敦某些叫賣聲。成瀨巳喜男的電影倒是常有賣豆腐的喇叭，吹得很是幽雅。黑澤明也寫過大正之聲，其中就有他難忘的叫賣聲。但這些都是以前或別國以前的事情。我有時侯聽滿街收破爛聽得實在掃興，只好放上一張吵鬧的歌碟。我也試過巴哈什麽的，但要大合唱一類彌撒曲才蓋得過樓下叫賣，而且，若是換成一曲幽幽羽鍵琴或是尺八，那些收破爛的聲音猛闖進來，豈不等於花間突聞喝道聲？　　在人氣很旺的麵館吃面，看到斜對桌子一位老婦要了一碗麵湯，她吃完面，取出口中假牙放進麵湯洗涮，洗完了，又顫巍巍安進嘴裡，這也是極爲掃興的事。人老了真是無齒之徒。再怎麽敬老，這類行爲也令人噁心。有一天我做無齒之徒，決不要這樣當衆洗假牙，破壞別人胃口。男人的牙齒滿是煙垢茶垢也掃興。再不濟，潔牙的錢我一定備好。看到有人張口兩排牙齒佈滿黃黑斑點，就像廁所便槽常年不洗的瓷磚，哪怕此人口吐珠玉，我也仍是掃興。東方人毛髮相對稀少，傳統審美還是少毛爲佳。就公共場合而言，男人不修鼻毛談笑風生，如同女人不剃腋毛還穿無袖上裝一樣令人掃興。　　到必須先買票的有名小吃店吃東西也掃興。女老闆坐在櫃檯後面收錢，收完錢，再用摸錢的手遞給你一張劣質餐巾紙，本來也沒什麽用不得，但一想到那只摸錢的手又在摸紙，還是不要的好。經過日式連鎖拉麵館的光鮮門口，見到一位中年男人站在那裡吐痰也掃興。某年，此地一位身家自稱上億的大老闆請吃火鍋，看他坐在包間吐痰更是掃興。前年和某人去黃金地帶非常有名的國營餐廳吃飯，其間要上洗手間，結果要穿過地上油膩的廚房才能安全抵達，也是很替這家餐廳掃興，因爲時有國際友人慕名而來。　　很是現代的購物中心門前小廣場，傍晚常有一幫老妖婆表演紅綢腰鼓，或是伴隨宋祖英彭麗媛等人刀子般鋒利的歌喉，跳起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式的喜慶舞蹈，這當然掃興。品味二字若要較真，中國有些中老年人最是不堪。時代害了他們，想來豈止掃興。星期天走過鬧市，賣手機的幾家商場，每家門口一對聲嘶力竭的音箱，生怕震不破顧客耳膜。一隊塗脂抹粉的腰鼓婦人也在擊鼓宣傳某一手機品牌。她們臉上畫得好像猴子屁股，從頭到腳裹了一堆大紅大綠的綢料，仿佛沖了一個油漆浴。每次看到這些擊鼓婦人，我總要想起“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掃興之餘，暗中搖頭不已。　　逛國營英文書店，看到動輒上百圓的原版書擺得亂糟糟，書皮卷起，書封邋遢，店員東倒西歪靠在這裏坐在那裏，也是掃興之事。我下樓走兩分鐘，就有某美式咖啡連鎖店和比薩連鎖店比鄰而開。透明玻璃正對的街邊，常有斷肢乞丐、上訪老手、拉胡琴後生、吹洞蕭中坑、唱大鼓老者，以至經年在此流連、穿著一身舊軍裝的瘋子。有這些“掃興”背景，我從不進這兩家店喝快餐咖啡吃快餐比薩。我知道就算追求快餐式“優雅”，也要有相應環境。若是坐在玻璃窗後“觀賞”如此中國特色的街邊衆生，我終是覺得“掃興”。從這裡再走十分鐘，又有一家名爲海港城的大型兼豪華餐飲娛樂城（估計融吃喝嫖一體）。此地不比廣深等地相對富裕或多港澳人士消費，所以市民多半無緣涉足。每次經過，看到門口很多軍用或車牌尊貴的小車走走停停，都覺無比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