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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杂记(三)

周成林 (发表日期:2006-04-01 17:12:03 阅读人次:1667 回复数:1)

  七月二十三日 周六 晴

  
今日终得空闲。同行晚上要采访吉永小百合,但据说吉永不愿曝光,遂乐得不搀和。这几天看电视,以及行走电车地铁,常见吉永做的渡假地广告。老矣!但风姿依然不凡。

  
一大早蠢蠢欲动,想独往镰仓,却因杂事浪费近一上午。最后决定改往上野公园,去东京国立博物馆访古。同行两位想去秋叶原逛电器市场,于是一同坐电车到上野。因为伦敦地铁爆炸,今日站内警戒仍较往日严密,多穿防弹衣的警察监控人流。电车厢内有隅田川花火大会(近浅草寺)的招贴,推算时间,早已离埠。正午时分到得上野,出站后即通往上野公园的行人道,先入现代风格的东京文化会馆大堂逛了圈,内有音乐厅,过厅设计很有气势。文化会馆对过即国立西洋美术馆,正举办德累斯顿博物馆藏画展,不过无暇入内。上野公园不收门票,我来的时机当然不好,未见樱花烂漫,所以套用鲁迅话觉得上野亦无非是这样。喷水池前搭起凉棚,有陶器展销会,看了一圈,想买的太多,干脆一件不买最好。凉棚与喷水池之间的空地围满一圈人,鼓声动地,着传统服饰的一众男女卖力表演,有观者应声起舞,原来是太鼓与舞狮,只可惜已近尾声了。

  
东京国立博物馆就在上野公园后面。据手中免费资料,始建于一八七二年,一八八二年迁至现址,主馆原为英国建筑师设计,一九二三年关东地震损毁,一九三八年现在的主馆开馆。踱到博物馆西侧的黑门,二位同行要去秋叶原,于是在此分手,互道明天再见。黑门原是江户时代某藩主的豪宅正门,明治时代两度移作宫邸之门,一九五四年落户于此,成了博物馆的游人出口。返回博物馆正门研究看板,除了例行展览(日本文物展、日本考古展、亚洲文物展、法隆寺宝物展等),国立博物馆正举办与遣唐使有关的美术展。例常门票四百二十日圆,但不包括遣唐使一展(一千多日圆)。心想例常展览已经够看,于是买例常票入内。先看东侧东洋馆的亚洲文物,三层楼宇由建筑师谷口吉郎设计于一九六八年,端方平实,屋顶时有乌鸦掠过。东洋馆有埃及、印度、中国、朝鲜及中东等地的考古、工艺及美术陈列。举其要者,有埃及木乃伊与着色木雕,两河流域陶器,健陀罗石雕,越南磁器,朝鲜扇子与丝绸工艺品,汉画像砖,北魏佛像,明清文人字画(如董其昌书“轻荫阁小雨”条幅,朱子手札等)…...虽非件件顶级国宝,但亦可一窥东方文明全貌。一路看完,已近午后二时。可恨我没有宝物癖,平素的研究亦几乎谈不上,加之前一阵在北京看宝物看得有些麻木,所以没有什么深刻感受,只觉得此间不少宝物说明,都写有某某君捐献的字样,原来日本的收藏家亦热心,当然他们捐出来的宝物,真能物尽其用,没有扔在文管所阴暗的角落发霉腐烂。

  
主馆是日本馆,免费的中文说明书称之为“突出东方风格的‘帝冠样式’的代表作”,大厅及通往二楼的梯级很是恢宏。慢慢看去,不知不觉绕到一旁的平成馆,或许两幢楼宇有通道连在一起的。日本馆藏品最丰富,据说全球第一(当然第一了),分期详细展示。宝物太多,大致说来,比较喜欢平安朝以来展品,因为日本审美观趋于成熟,譬如长长的物语画卷,茶道艺术品(茶碗、花瓶等),武家装束(盔甲、面罩、马具等),能乐歌舞伎面具与服饰,当然还有浮世绘,印象最深者,有喜多川歌麿的名作“风俗三段娘”及“两国花火”。其他如雪舟的禅宗山水,安土桃山时代“南蛮人渡来图屏风”,纸本金地着色,摹写葡萄牙商人与教士来日景象。从前读台湾一册日本史话,当年一身骚臭的南蛮人,曾被泡温泉爱清洁的日人取笑,这段叙述至今难忘。

  
黑门西侧为法隆寺宝物馆,有公元七到八世纪法隆寺奉献皇室的珍宝,一九九九年开馆,由东洋馆设计者谷口吉郎之子谷口吉生设计,为极简主义的现代建筑,前有喷泉。馆内灯光极讲究,除架上展品外,几乎不见五指,有进入时光长廊之感。出得大厅,突然一阵震动,仿佛站在电车隆隆驶过的天桥下面,用英语问女职员,果然是地震。

  
主馆西侧尚有表庆馆,明治末年的西式建筑,可惜闭馆。博物馆后院有庭园茶室,只恨春秋樱花与红叶时节才开放。手执一堆免费资料(十月到十二月有浮世绘名家葛饰北斋展,A4纸大小的招贴极精美),到主馆地下的博物馆商店,见有浮世绘图案的mouse pad,极柔软,喜欢得了不得,但价钱还是太贵,要数千日圆。

  
离开博物馆已近五时,再想看上野附近的几个博物馆美术馆,估计亦快关门了,只得空着肚腹,往东照宫与不忍池行去,因为生怕吃闭门羹,所以物质第二,精神第一。

  
到东照宫果然吃了闭门羹,都怪东游西荡,站在中午表演太鼓与舞狮的喷水池前,听了一阵熟女唱的歌谣。不晓得又是什么消夏表演,旁边一个牌子写着各时段的节目安排。北京的景山公园跟这里有些相似,亦是大帮师奶阿伯,在崇祯帝殉国处附近唱歌遣兴,不过唱的多是共产党的革命歌曲,听来恶心之至。四九年迄今的中国文化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唱的人未必喜欢共产党,但这种劣质文化的根,早已扎在几代人心底了,真是无药可救。

  
走过上野公园喷水池附近小松宫彰仁亲王的策马铜像,就是东照宫的石头大鸟居。通道的两侧是一排排石灯笼,到了宫前,地上还立有两排铁铸的灯笼,据说是各藩的藩主敬献的。东照宫建于一六五一年,为的是纪念德川时代的第一位将军德川家康。进宫要买门票,大约二百来日圆。守门的老伯向我示意不再售票了,只好站在门外东张西望,看宫内还剩下几位捷足先登的鬼佬在晃荡。红漆宫门两旁的护墙有鱼、鸟、贝壳等精美浮雕,书上专门有介绍,说是江户时代雕刻名家的杰作。宫门外净手的水池旁有一木架,系满祈愿的纸条,粗略一看,亦有写着英文的。联想中国的名山大川现在时兴什么祈愿锁,一串串挂满山道栏杆,形状丑陋,毫无美感,比较日本的神社寺庙,同样亦是无药可救。

  
天快黑了,寺院与博物馆看来都进不去了。出东照宫沿小路前行,终于找到五条天神社的所在,一座座小型的红色鸟居,一个紧挨着一个,形成通道,一直通往神社的殿堂。神社内无人,关门闭户。刚出神社往不忍池走去的时候,回头见到神社内的射箭厅,远远望去,有一武士装束的妙龄女子正张弓搭箭,引而不发。一时竟望得呆了,直到箭中靶心(就在我身旁不远的围墙内),才调头而去。

  
不忍池以前是东京湾的小港,现在分为三处淡水池塘。眼前的这爿池塘开满荷花,一路有小食摊与卖金鱼的小贩。径直往前面鼓声激荡的地方走去,原来又是一座小小寺庙,殿堂外的空地有一众传统装束的男女擂击太鼓,中间摆着一张大鼓,引领者是位中年女子,当整齐的鼓声戛然而止,观者皆报以热烈掌声。登上寺庙的殿堂看了看,香客络绎不绝。周围有几处墓茔,就在路边,不过并无可观之处。一石碑勒有“芭蕉翁”三个汉字,不晓得和那位俳句大家有无什么牵扯,因为我看东京地图,芭蕉的墓是在别处的。

  
荷塘后面还有两爿池塘,一个靠近上野动物园,一个是游人泛舟之处,湖畔的草丛有鸬鹚等水鸟蹀躞,四周环望,与北京的什刹海真有几分相似。可惜没有太多时间闲逛了,往回走,太鼓表演已经结束,换成戴面具的女子表演滑稽一类的折子戏。坐在荷塘边的小食摊吃了一串烤肠喝了一杯啤酒抽了几支香烟,一旁有浴衣女子与情人对坐饮食,骑单车的美女来寻小食摊的朋友,一面吸着大杯冻饮,一面嘻哈打笑。

  
喝完酒往左走,路灯已经亮了,顺荷塘的小路两旁全是小摊,亦有摆在地上的,是为“消夏骨董展”。真喜欢“骨董”这个称呼,不喜欢“古玩”。骨董有各式坛坛罐罐,亦有廉价的浮世绘,旧和服,旧书旧刊,旧电影海报等等。翻了几册芦沟桥事变特刊,新闻照片为多,渲染皇军的大捷。看到一二十年前廉价的纸扇,价钱适中,有美人江山图案的,亦有如月份牌那样的广告,可惜有些残破,不然都买它一柄。旧电影海报一张张叠得厚厚的,想找《浮云》或者《东京物语》之类,找了半天亦不见,价格当然有点心惊,每张近万日圆。看累了,在莲见茶屋附近的小摊尝了一串串烧,最廉价的小食,由动物内脏一类的东西串成,嫌它有些甜。拿出地图问老板西乡隆盛的铜像如何走,说是就在上面。

  
上面还有下町博物馆,保留江户时代下町生活方式,但是关门了。找到西乡隆盛的铜像,有点失望,因为附近烟头满地,坐满躺满无所事事的老伯。清水观音堂亦闭门了,绕了一圈,算是到此一游。上野街边人流不断,小店喧嚷,书上说虽然那么多博物馆美术馆,此地仍是下町所在,信然。走进一家成人影院,想和咸湿阿伯麻甩佬混在一起,看它一场,但觉得浪费不起宝贵时间。最后赶紧回上野站坐地铁,在日本桥下车,想去知堂念兹在兹的丸善书店,但看看时间,估计进不去了。到涩谷出站,对面某百货公司楼上有纪伊国屋书店,上了电梯想去的楼层却不亮灯,又是关门了。在涩谷的小巷内乱逛,在HMV见到不少日本电影的DVD,小津纪念套装出到第四集了,还有刚出的成濑作品第一集,木下惠介的套装,山中贞雄的《人情纸风船》亦有,奇怪就没见到沟口作品。还想找鬼佬书上说的英文象牙塔书店,找了半天亦不见,反而跑进几家风俗店采风。日人殷勤来迎,以为我是同胞,却不料以英文对答。问他是否只接待日人,答曰是的:Japanese only, but foreigners can see, see is no problem. 没办法,回去好好学日语罢。

  
回川口的路上,才晓得今天的地震打乱了东京的电车与地铁行程。十一点刚过在赤羽转车,只有一站就是川口,却足足等了一个来小时(其间一趟车,因为太满没上)。不过等车的人都很安静,没有愤愤然的抱怨与投诉,顶多就是围着站台的吸烟区吞云吐雾,扔了一地烟头。扫地的老伯亦安静,等人散开,默默将烟头一个个扫走。车来了,没有争先恐后,仍然按秩序先下后上。——说得不好听,这样的社会,哪怕再来两颗原子弹,亦仍是有希望的。

  
七月二十四日 周日 晴

  
今天是数字电影节闭幕式。早起感觉不妙。昨晚回酒店研究地图,本想今天若得半日空闲,可独往京桥国家电影中心看展览,或是探访靖国神社,但一看情形,全天都要耗在Skip City了。除了闭幕式,今天的重头戏是采访中野良子,因为《追捕》一片,三十以上的中国人多还记得,但在日本,她却鲜为人知了。中野正在京都拍片,特意赶来。来回旅费,当然要采访者埋单。私下与某同行戏言,既然这么多中国的中坑老饼影迷惦念她,不如我们主动前往京都好了。

  
在川口站附近搭电影节免费巴士往Skip City。闭幕式要下午两时才开始。到楼上写字间休息,闷得抽筋。同行先采访电影节负责人瀧泽先生。有中国某君纠缠于细节,反复提出不尽情理之要求,对方虽耐心解释,仍被此君面带愠色,斥为“不专业,有没有搞过电影节”云云。所幸此等言语没经翻译,未有不快事件发生。一旁观看,真觉尴尬。

  
中野良子午后近两时到来,先去参加闭幕式。一袭低胸礼服,肩披丝巾。面容虽显老,仪态却亦端庄。进得会场,见参赛的中国导演贾樟柯偕女友、黄健中偕电影女主角分坐前方。两点钟闭幕式开始,大奖空缺,中国导演只有黄健中得一技术小奖。闭幕式后放映得奖电影一部,我等即“挟持”中野往楼上写字间采访。中野健谈,一落坐即不可休止,所说不无道理,但感觉久未接受媒体专访,正好借此机会一吐为快。访问历时一个多小时,同行有不耐烦者,悄声提醒主持人及时打住。

  
傍晚是酒会,亦是无趣。填肚子之馀,并饮啤酒红酒若干杯。楼外空地上,有太鼓表演,很是热闹,不时溜出去观看。有大队师奶身着黄黑交间的浴衣正在汇集,看来过一阵会有舞蹈表演。场地旁挂一横幅,原来有关盂兰盆会。可惜酒会完毕,又得上到楼顶写字间闷坐了,似乎讨论正事,却又言不及义。楼下鼓声再起,并伴随悠扬的歌谣声,开窗向下张望,师奶们已经围成一圈翩然起舞了。去到天台的吸烟处吃烟,又看了几分钟。幸好免费巴士晚八时收车,即刻出发,否则不晓得还要无结果的闷坐多久。

  
到川口下车,赶紧去电车站大厅,想买那柄黑底金字小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折扇,却已打烊了。有同行欲最后疯狂,往东京铁塔夜游,只因路途太远打消念头。独自再逛街,波子机电玩店到处皆是,进去吵死人,老中青三代乐此不疲,一如文德斯电影的镜头,个人却不喜欢。转了一圈附近的超市、百圆店与伊藤洋华堂,买中国产和式睡衣一套,蓝底晕月图纹纸扇一把。川口窄街很静,某处有唐吉诃德金属像,一旁的串烧小店望去古香古色,老板与小二(年轻女子)的服饰,仿佛唐宋市井衣冠。靠柜台的长凳上,坐满师奶阿伯。要了一杯啤酒两串串烧,一串猪肝,一串大肠。骑士像下有桌椅,安坐慢慢品尝,不过还是觉得串烧的酱汁有些甜。不多时空中飘下细细的雨丝,小二脱下唐宋衣冠准备下班了,看来是个钟点工或暑期工。店内有师奶亦正与阿伯告别,你来我往鞠躬个不停。喝完酒,我亦该回酒店打点行装准备滚蛋了。

  
七月二十五日 周一 阴间晴

  
早七点起,房内消磨片刻,即往川口站大厅,一心要买那柄折扇。太早,摊档没开张,怏怏而归。八点过出发,坐的士经浦和往大宫赶机场巴。司机找错地方,于大宫又换的士。这次开车的老兄,看来识途老马,穿街过巷,几分钟内就拐到市内的机场巴候车室。十点过发车,大堆行李(多为摄像器材)等着上车,只能放进车下行李箱内,每件都有标签贴住,下车凭据认领,不怕丢失或者张冠李戴。这种细致,深圳机场巴士可以媲美,但北京机场就不敢恭维。记得半个多月前刚到北京,问嘴里叼烟的机场巴士司机,行李需不需要贴标签,他很爽快的答道:“你放在下面就行了,中途不停车的。”

  
到机场要两小时,实在远了些。快到成田空港时下起骤雨,不过很快雨过天晴。望着远处的村舍田野,有竹林有树丛,与我看惯的岭南不同,恍然有川西平原的味道。车进机场有着制服的职员上来检查,每人均需出示护照等证件。我寡闻,没听说进机场还需出示证件的,或是又有什么临时防范措施。到空港办完手续,在候机楼千篇一律的商场逛了圈,买了一盒和式菓子与一个袖珍碎银包,然后等着升天。

  
北京时间七点半到达首都机场。在大楼外乘机场巴,卖票的大婶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气,接过钞票,将车票啪一声拍到我面前,仿佛当头棒喝:你小子终于回到和谐社会了!

  




 回复[1]: 照片放大后失真 陈某 (2006-04-10 13:57:53)  
 
  先回到原来的尺寸。有新的照片再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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