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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杂记(二)

周成林 (发表日期:2006-04-01 17:07:31 阅读人次:1995 回复数:0)

  七月十九日 周二 晴

  
川口车站大厅一摊档有售绅士用的折扇,其中一款售价一千五百日圆,黑底金字,小楷书《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很是精致。每次经过,都去张望一番。

  
早晨从川口坐电车再转地铁,十点到达东京赤坂。先去地铁站附近一家发行影像作品的公司,无非例行公事,闷得抽筋。惟有临时做翻译的水野女士有趣,她翻译过多部中国电影的日文字幕,自言中文是在日本学的,到中国最喜吃川菜。水野说党支部书记一词最难翻译,因为日本社会并无同类职位。其实电影字幕翻译,海外皆一正经职业,从前看香港创造社发行的侯麦系列,字幕翻译常有迈克大名,即为一证。

  
中午往访小栗康平,靠近青山灵园,为位于半山的俳优训练所,小栗在此有一临时工作间。时候尚早,于附近的法式Café半露天小坐,cake与冻啡价格不菲,当然环境甚好,最适合一人消磨。见小栗时间很短,因为他还要赶飞机。小栗六十岁,不见老,仿佛精壮的平民汉子。问他为何喜欢Otar与瓦依达,答曰电影并非都是主流才可值得关注,Otar作品可见边缘之精彩,而喜欢瓦依达,则因为自己亦关注战后世态(《泥之河》即以战后为题材)。有趣的是,谈到好的中国导演,小栗亦提及田壮壮。

  
出了青山,即奔中央区筑地朝日新闻社本部。五十川先生现为Editorial Writer,曾驻北京,喜欢某导演作品。延至朝日新闻社休息厅闲谈。中日交恶,五十川先生言谈间甚觉焦急。本想深究,惟觉气氛环境不妥。其实此类蜻蜓点水,无论是以电影或时事为题,只因出于国际间声誉不良之中国媒体,究竟能有多少精彩之处,只有老天晓得。

  
离开朝日新闻社,终于无事,可得一晚解脱。于近旁和式小店下午茶,吃咖哩杂菜饭,有腌渍之嫩姜丝免费伴食,虽不搭配,但甚开胃。出来沿银座大街步行。时近黄昏,银座尚未掌灯,不见电光之美,只觉平常。街边小店橱窗内,一方女式皮夹售价百万日圆,非我等穷鬼可以惠顾,window shopping亦觉丧气。于是毅然提议,坐地铁往新宿涩谷那样的下町所在。先去新宿,出站后再乘巴士往涩谷。出涩谷站天色已晚,站外有大型露天吸烟区,吞云吐雾一番,众人约好某时于涩谷地标109大楼(Shibuya 109)集中,遂作鸟兽散,各适其适。涩谷之人气,盛过同为下町之香港旺角。独自上得109大楼二层,猛觉乃型男索女至in去处,在下老饼兼中坑,无颜混迹。出来乱逛,终于觅得大型书店一间(返酒店翻鬼佬写的东京指南,知为有名之涩谷第一书店Book 1st),地下有小津成濑沟口专架,排满关于诸大师的论著,终于觉得不早学日文失策,因为买了亦是白买。于二楼英文部购书两册,一为讲谈社出版,由知名之日本文化与电影专家Donald Richie所著《日本映画百年》(A Hundred Years of Japanese Film),一为获二零零四年普利策奖作品,Anne Applebaum所著,企鹅版之《古拉格史事》(Gulag, A History)。买完书时间还早,再往四围瞎逛,并于109斜对过街边小店买Yukata一套。

  
同行会合后回涩谷站,并与留日学电影之某君相见,一同往新宿歌舞伎町。鬼佬书说此地实则比较安全,所言不虚。入情侣酒店窄窄的lobby,见留宿一晚才五千日圆左右,平过川口的普通酒店,而且男女二人同宿。他日若能有女同游,身为穷鬼,在此过夜倒亦划算。歌舞伎町最近上了中共背景的凤凰卫视日本专题,我正好看了讲牛郎店的那集,于是亦去看了牛郎店外的大幅猛男照片。街边偶有拉中国游客看西洋景脱衣秀的家伙,好在没把我当做大陆来的共干。听说张艺谋等亦来逛过的,就不晓得遇到影迷被人包围合影没有。去看了一场日本妹的脱衣秀,身材舞姿,实在不如以前看的鬼妹表演专业,然而论敬业却是远远过之。说起服务业,不论种类,日人的微笑都有一种真诚与谦卑,当然是否发自内心,那是另一码事。去年看香港黄真真的纪录片《男人这东西》,片中一超级滚友谈及日本、韩国与大陆之嫖妓心得,大赞东瀛妹细心周到,入浴时连脱掉的衣衫亦叠得整整齐齐。

  
新宿站附近有条窄窄小巷,窄得仿佛只容两人并行,全是旧式房屋与食店,若是一人出行,进去坐坐多好!见街边卖串烧等小食的摊档,挂着红红的灯笼,亦没有机会一坐。遗憾!

  
七月二十日 周三 晴

  
早去神田神保町岩波艺术影院,靠近神保町地铁站口。神保町一带皆旧书店,趁空隙赶紧看了两三家,可惜都是日文古书,再没时间觅得兼售中英文古书之所在。问店主丸善书店去处,就在附近。岩波影院所在十字路口,街边护栏图案皆为书本式样。等过街红绿灯的时候,身旁一老先生正埋头神田书店街地图,真是羡煞。

  
岩波书店之艺术影院今已三十一年,主事者高野悦子与岩波律子两女士,一位年近八旬,一位六十开外,都是早年留学法国的文雅之士。问高野女士索取影院资料,蒙赠所著《岩波影院三十年上映全记录》(讲谈社出版),知悉影院创立以来,有让雷诺、雷伊、布列松、伯格曼、塔可夫斯基、维斯康蒂以及新浪潮祖母瓦达、Otar等导演作品共一百六十三部上画。可惜影院时正放映意大利电影《辉煌青春》,不克入内参观。

  
离开岩波再去六本木的电通,大公司气象,一板一眼。出了电通又得解脱。于是先坐电车回川口,卸下重负,于川口站前某夫妻档吃午饭,随后直奔浅草(于上野转乘地铁)。时已昏黄,浅草地铁站却不似上野等站人潮汹涌。上得地面,浅草街道相对安宁。靠近浅草寺,路旁商铺多小店,楼亦不高,应为旧城区,但无乱象。从雷门上方悬挂的巨大红纸灯笼走过,入内即售卖纪念品之Nakamise,两旁皆小摊,从人形烧到纸扇洋洋大观。帮衬者虽多游客,价格却适中。日本的小玩意真是精美,哪怕廉价的东西亦如是。买袖珍和式美人纸扇一柄(一百来日圆),店家用素雅的方形纸细心包好,一面殷勤道谢。可惜时不与我,浅草寺大殿已经关门,只能周围信步。大殿前一旁的五重塔为近年新建,右侧乃浅草神社。日本寺庙出乎我意料,周围空地并无多少草坪,而是碎石满地,看去有些荒疏。浅草大殿后尚有多个神社式样的小小庙宇,游人不多。于一处桥边小驻,看水中的日本锦鲤,嗅到桂花香味。浅草寺无山墙,亦毋须门票,而周围小街意趣横生。拐进一条有雨棚的室内商业街,某小铺售卖旧时明星的照片与大幅海报,架上一个个小纸盒排得满满,见有原节子等俳优的写真,每张三四百日圆,倒亦不贵。

  
于浅草寺附近小街之高田屋晚饭,似为中等水准。日餐馆之洁净雅致,不可言状。一女服务生柔和清纯,竟至迷倒区区及某见多识广之同行。

  
回酒店翻书,靖国神社有战争博物馆,颇值一观,或有时间独自探访?

  
七月二十一日 周四 晴

  
上午访练马区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映画学科。映画学科负责人为一老先生,开车至浦和来接。中午老先生于附近小餐馆请吃寿司。闲聊知老先生来中国多次,言七十年代末到北京,见人人着毛装,惟落雨时撑开五彩缤纷的雨伞,煞是好看。

  
饭后老先生用车送至新宿站,再搭电车往银座,行至朝日新闻社附近街边某Café休息。午后昏沉,坐行人道旁喝饮料,想起老先生说过这一带有名的筑地鱼市,肯定是没有时间逛了。左近尚有筑地本愿寺,建于一九三五年,石砌门庭有印度风,前几天去朝日新闻社路过,亦只能隔街望望。

  
坐的士往松竹映画,岂料就在银座歌舞伎剧场附近,约十分钟行程。松竹所在大楼有一影院,远远就看见大幅海报,正上映野村芳太郎八十年代的名作《砂器》,改编自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编剧之一为山田洋次。《砂器》中国当年亦有上映,时为少年,看得感动万分,后来又看两次(一次为电视台播映),亦为之落泪,皆因电影情节而有感触也。

  
松竹写字间靠近影院。见日方职员所派名片,知今年为松竹株式会社成立一百一十周年。过厅墙上贴有几张旧片海报,其中一幅有香港电懋公司字样,片名却是不记得了。山田洋次正在开会,于是延至俳优休息室小坐。片刻后山田先生进来,同行忙于采访,而受访者似乎不在状态。

  
离开松竹,即于银座乘车回川口晚饭。饭后自由,一人闲逛川口市街。书店关门(到川口后早出晚归,从未见过它开门的样子),站前的崇光百货亦已拉下铁闸。进得小街内的百圆店才数分钟,就听到《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看来亦要打烊了。幸好伊藤洋华堂开得晚,从一楼逛到顶楼,在地下食品超市,本想买罐Earl Grey茶叶,因为日本似乎比香港和国内还要便宜,却又打消主意,撙节为上。到楼上宠物用品区仔细搜索,亦未见到想买的定时喂食器(家中无人时,小狗可以按时进食)。出了伊藤,小街左右的店铺多已关门,只有各式料理店与居酒屋还在营业。进到一家成人AV与书刊店,男店主扎着围裙,懒洋洋坐在门口翻书。日本AV我不时关心的,尤其又出了什么艳光四射的新人新作,不过现今网络发达,BT横空出世,似无必要浪费开支。逛了一圈又回到百圆店的所在,斜对过有一露天小摊,摆满各式手表与颈饰一类小玩意,卖东西的是个鬼佬,能用日语兜客。看看时间已晚,只好手拎大罐札幌啤酒,回酒店看听不懂的电视。感觉自己的样子,有点像前几年那部好玩电影《Lost in Translation》中的鬼佬。

  
七月二十二日 周五 晴

  
上午访日活摄影所与东京现象所。两处皆位于东京郊外的调布市。先坐电车至新宿,对方有车来接,到目的地大约一个多小时。一大早坐电车不好玩,尤其到了东京市区,车内更是人满为患,尽是衣冠楚楚的上班族。昨晚看NHK新闻,知伦敦地铁又爆炸,今日乘车,站内警察明显增多。记不得在哪个电车站看到托钵僧,斗笠僧衣,手捧漆碗,整整洁洁立于站内的通道墙边,与中国沿街化缘、替人算命,然而眼神游移、衣着潦草、真假难辨的所谓出家人不可同日而语。

  
日活摄影所像工厂,日活的电影都在这里做后期,当然亦接其他公司包括中国电影的后期制作。日人的5S(工厂管理术语,日人发明,譬如整理、整顿等五大措施)做得真好,摄影所内皆有条有理,物在其位,不禁想起以前的濠江某香港大公司,亦是致力推行5S与品质控制,连工厂的走火楼梯亦清扫得干干净净,但比较日本企业,还是有所不如。有同行见录音室设备,以为尚不如北京电影厂,但某日籍华人(以前在日活摄影所工作多年)说得好,设备都相差不远,但不同的是工作态度与敬业精神,是以不少中国导演都乐意来此做后期。与摄影所主任技师中山先生闲谈,中山能说简单英语,以前在黑泽明剧组工作过,并后期制作过多部台湾与中国电影,曾与侯孝贤、张艺谋、田壮壮等导演短暂共事。中山说起《蓝风筝》、《活着》等片异常兴奋,认为是最好的中国电影。

  
东京现象所距日活摄影所不远,车行约十分钟。该处亦是后期制作为主,负责字幕、胶片洗印等等。入内参观,见负责字幕制作的某中年技师处有侯孝贤题字,好像是侯来此做《戏梦人生》后期时留下的。

  
中午请吃拉面,驱车至附近小街,拉面馆名曰“狮子”,店堂小小,规规矩矩等位的食客却很多。这家的拉面据说有名,端上来份量很大,货真价实,火腿肉厚厚实实的很是可爱(坐在位上看伙计切火腿,不均匀的净头肉都是弃掉不用),的确为来日后吃过的最好拉面,但还是觉得汤味较咸,亦可能我习惯了粤港澳食物的缘故。吃完拉面赶紧让座,站在面馆门外等没吃完的同行,见小街尽头一神社,形状袖珍,连木质的鸟居亦小小的,有村野味。

  
主人用车送到新宿站,一路可见远处有名的东京都厅大楼,美国建筑师的杰作,据说两幢塔楼的设计灵感来自巴黎圣母院。日本民居,阳台皆有小型卫星天线。见微知著,实乃自由国家一大特征也,因为凡是不自由的国度,民众是没有随心所欲收看卫星电视的权利的。

  
由新宿坐电车回浦和,一路困倦。随后将有几位老年影迷与某导演见面,不过时间尚早,自己可以出外走走。浦和酒店附近有一玉藏院佛寺,面积不大,入口小街仿佛广州大佛寺格局,但不见衰败肮脏之市井象。玉藏院为市府保护文物,前面空地有古银杏,时闻鸦啼。以前观书,日本神社佛寺,都有乌鸦驻锡,视为吉兆,今日终于得证。院内不闻市声,殿宇精巧然而质朴,少见中土寺院的金碧辉煌。花园的小小沙地上有扫帚划出的枯山水,当然远不能媲美京都龙安寺,但亦聊胜于无。

  
三位影迷,穿和服的深谷秀生老太太八十四岁,以前是爰茗流的煎茶与淹茶教授,另一对六旬左右的夫妇,是深谷老太太的好友。听自我介绍,好像都是比深谷映画馆还要偏远的乡野之人。一直邀请我们去,说要茗茶以待,可惜我们瞎忙,竟然错过。老人说话的声调与姿态,像极了小津电影的人物,一嗟一叹,感觉有旧式的风味与礼数。最喜欢老太太出门时说的一句话:“穿上和服,心情都会不一样。”

  
晚饭于浦和酒店对面的山崎屋。榻榻米,拉门的山水画清远无比。深谷老太太三位竟亦在座,算是巧遇。一心要请吃饭,客气不过,坚持要请我等饮啤酒与冷酒。老先生过来陪我们喝了几盅,还说日本的习惯不能给自己倒酒,必须要让对方斟酒。不过好像电影与现实中都没见过,或是今人多已废弃?山崎屋的鳗鱼饭一千二百日圆一位,随配味噌汤,汤内有爽滑的小蘑菇,比起寻常小店,算是相当精美了。老太太三位先行一步,过去借花献佛,敬了老先生一杯冷酒,随后跽坐并鞠躬道谢道别。

  
饭后无聊,有人要去买衫,于是独自往浦和小街随意走动,见路边卖串烧的小档宾客满坐,颇似成都的鬼饮食摊,但地上干干净净,未有狼籍,很想坐下来再喝一杯啤酒,但时间已经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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