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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杂记(一)

周成林 (发表日期:2006-04-01 17:05:21 阅读人次:1922 回复数:2)

  

  
前记:最近去了一趟日本。虽然只有十天,却亦不少见闻。浮光掠影我一向是忌讳的,始终以为凡到一处,非住上起码一年半载,才可体会出此间好坏。然而人在江湖不由己,遗憾当然是很多的,譬如最想去的京都没有去成,距离东京只有一小时电车(香港称为轻铁)路程的镰仓,终于还是没有时间去,尤其因为小津安二郎的墓就在那一带,我很欣赏的那则JR(东日本铁路)电视广告,亦是以小津电影《晚春》中的北镰仓车站作为背景的。

  
从前读谷崎润一郎,晓得他是东京日本桥生人。还是他那个时代,他对自己出生的故乡东京渐生厌恶之感,因为他说都市一旦过大,就会杂乱无章。知堂在东京住了不少年,喜欢旧时日本的衣食住,亦喜欢逛日本桥与神田的旧书店。这些好恶我是不可能完全对比与体会到的,不光时间太短(神保町的旧书店我只有匆匆一瞥),亦因为东京早已不是他们笔下的那个城市了。

  
回家第一件正经事,就是翻出文德斯的纪录片《寻找小津》来看。八十年代的东京倒是比较接近今天。当然亦有她传统的一面,譬如我眼见浅草寺前身穿和式浴衣(Yukata)足登下驮的少男少女,还有盘旋于上野公园后面国立博物馆屋顶的乌鸦,当然我去过的小城神社亦有乌鸦的。东京及周边小城予我总的感觉是迥异的,一个躁动,一个宁静,却亦各有各的好处,若不是耳中时时听闻的日语,真不知道究竟身在港澳还是东瀛,这亦是我觉得广义的中国领土中(以我到过与住过的为基准),最接近现代日本风物的两处地方。

  
然而真正的荒郊野外我是没有去过的,无法体会周佛海所说日本乡间之美。同行有人一直说要去箱根泡温泉,不过最后亦只能说说。倒是在埼玉县深谷市的农家吃了一餐乡下的饭,还看了镇上一间荒废的酿酒场(数月前山田洋次的一部电影就在这里拍摄),俱是和风浓厚的经历,像回到旧时日本电影的场景之中,多少算是有了补偿。至于如下流水帐式的记录,都是当时与事后各半的杂写,在日本住惯的人读了怕要笑话的,因为不少地方未免少见多怪或是有失准确。所以更多个人杂感式的东拉西扯,还是等到日后再写专题更好。(七月廿八日)

  
七月十五日 周五 晴

  
九点四十的飞机,十点二十才起飞。三小时后降落于成田空港(东京时间两点二十分),地面温度三十度,与北京一样闷热。取行李,通关。日本关员制服整洁,勤谨有礼,与北京顿成对照。成田空港楼外有制服男子手执彩色棒指挥交通,亦不见争相拉客搭车住酒店的“可疑”男女。搭数字电影节(D-Cinema)迎接中国导演的便车往埼玉县川口市,彼处与东京都接壤。沿东京郊外与千叶县交界处而行,见一长河,名曰荒川,两岸多绿地及棒球场。途中所见,颇像港澳的扩大版本,时有伊藤洋华堂展翅欲飞的鸽子logo浮显于远处楼顶。日本之县即中国之省,由十数城市组成。据闻埼玉县之城镇,东京人皆目为乡下。惟乡下不见田地,楼舍店铺小巧精致,看了只有亲切二字,仿佛归家。与中国不同,凡经过屋宇处,公路两旁多竖立高大隔音板,成一长长甬道,让我想起塔可夫斯基电影《飞向太空》中拍摄于东京的那段公路场景。约两小时后到川口市(距东京市中心约四十分钟电车程),入住Kawaguchi Center Hotel,虽非高级酒店,房间亦小,但一应俱全,所有物品皆可用,包括烧开水泡茶的电磁炉。犹记以前住香港沙田某四星酒店,电磁炉的杯子就感觉不洁,未敢使用。日本特有的马桶听闻已久,今乃一睹“真容”,设置皆半自动,人坐厕上,即自动充水,事后须手动冲洗,水流根据不同需要,均可调节。

  
晚与同行并一日人饭于酒店附近之日本桥亭川口店,许是一天劳累,觉得味道甚好。知堂说日本多冷食,看来尽管时移势变,此一习惯还在。日本料理我无缘研究,不敢瞎说,只说荞麦面之吃法甚有趣,进食时口中有声,但拉面因为烫嘴,却不可如此吃法。据说此一吃法者多老派人,姑妄听之。日本普通餐馆,有时亦如中国那般吵闹,邻桌一众青年男女即高声喧哗。餐馆格局为和风,食客上地板(架空)要脱鞋,存于一旁鞋柜。地板下放置不少拖鞋,为食客入厕时使用(后来亦见过入厕时才换拖鞋的,盖因为餐馆格局不同)。上得地板去到座位,有凹陷之榻榻米可以放下双脚。餐桌旁皆有按铃(就像巴士上每个座位旁的按纽),点菜时,年轻伙计之殷勤有礼,让看厌了北京多数餐馆商场粗鲁服务的我一洗郁闷(虽然听不懂,但身体语言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川口的小城风味极像澳门,虽无多少古典房屋,但楼不高,市街动静相宜,购物亦方便。同行在餐馆对面的Family Mart买日用品,我要了一本无印良品的笔记本与一小支狮牌牙膏(因为吸烟,近几年一直用这个牌子)。回得酒店,Lobby有素色的和式浴衣男女checking in。从酒店房间的窗口往右数百米,即电车线,开窗可闻隆隆的电车声,自酒店步行约五分钟,就是川口站。

  
七月十六日 周六 晴

  
早近八时起。于酒店大堂侧之“春香传”韩国餐馆早餐后(每人八百日圆,本想吃和式早餐,但需事先买票,无奈只好吃西式),即与制片人并一摄像坐的士,往浦和市某中国导演所住之酒店。日本的士配有GPS车载系统,可帮助司机定位及选择路线。读前排座椅后背的价目表,的士大致分中型与小型两种。我们坐中型车,起价为六百六十日圆,到达浦和大约三千多圆。日本的士司机着装很是整齐,衬衫烫得笔挺,态度恭敬,并无吊二郎当之恶态,亦不会当着乘客面吞云吐雾。(后来坐过多次的士,印象大致如此。当然有时坐进的士,亦会闻到烟臭。记得最后一日,从川口坐的士到附近的大宫市赶机场巴,那位的士大佬下车问路时,竟然随地一口浓痰,让我不禁想起他的无数中国同行亦如此。幸好这类情形少之又少,不过在大宫市机场巴士售票处外,亦见到地上一处痰迹,再有就是川口小街,入夜后偶有路人随地吐痰,然而东京倒未见识过。旅游指南说东京的士司机常常找不到乘客要去的地方,因为东京街名极少,而且分区零散。有次在东京坐的士往青山某处采访名导演小栗康平,司机因不熟悉走了一段弯路,最后主动少收几百日圆。此类情形别处当然亦有,但他多收我们亦蒙在鼓里的。另外听同行说,他们有天坐了一圈还是到不了要到的地方,一怒之下弃车而走,司机仍是不停念叨sorry,sorry。)

  
浦和与川口皆为可人之小城。某导演因为是本次电影节评委,所以由主办者安排入住该市最好的酒店。上得房间与他半正式谈了约两小时,近午出外吃饭。拐进酒店附近一条小巷,在一家鞋店门口问有无拉面馆。中文之拉面与日语发音相近,日人倒能听懂。一对中年夫妇(路人)听闻,带我们沿小巷一家家餐馆问去,一直到得电车线旁一处拉面馆(靠近浦和站)。点头鞠躬谢过带路之中年夫妇后入内,算是第一次见到“正宗”的日本拉面馆,格局与伊丹十三的名片《蒲公英》没有多大不同,唯一区别在于多数日本小馆现今皆用自动售票机,食客坐得满满,围住店中央的open kitchen,一旁的座位却不多。几位年轻伙计一面劳作,一面殷勤招呼。后来者皆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排队,依次往前面的空椅挪动,等的人亦安静,并无呼朋唤友旁若无人的喧哗。以前读港报,知晓东京某小街的名点生意奇好,顾客排队排到街对面,但并未阻塞交通,而是一有空位,等在街这边的人就规规矩矩走到对街去。中国稍开化的城市,生意兴隆的餐馆现在亦时兴发号等位了,然而门外的大电视常常开得震耳欲聋,还有茶水与瓜子奉客,多是人头攒动,一地垃圾。

  
某导演赴日多次,说日本拉面馆家家味道不同。因第一次尝试,个人没有体会,只觉汤味较咸,较腻,许是点的这款所致。一碗拉面五六百日圆,算是很平常的食物了。

  
午饭后即坐的士往电影节所在的Skip City参加开幕式。两时正开幕,主办者致辞后,即放映几部日本短片。因为是数字电影,此次放映方式颇独特(据称全球首次),乃由数百公里外的札幌将信号传到埼玉县放映,效果很好,只是电影无甚可观。于是溜出来逛楼下的Visual Museum,为日本第一家互动式电影电视制作博物馆,约两年前开馆,展示影视制作的基本原理,摄像、剪辑、音效等都可于参观过程中身体力行,并有不少趣致游戏。博物馆员工皆义工,中老年为多数,和蔼,可亲,有礼。见黑泽明手绘之storyboard,并有《乱》片人物的锦绣和服等。日本导演一栏高悬黑泽明、小津与沟口等大幅照片,惟宫崎骏只有人名,据闻他不愿展示自己。Visual Museum予我印象深者,为一电影拍摄场景之模型,从制片、导演到不起眼的小人物皆一一介绍,一侧之屏幕并反复播放电影结束时的制作人员表,意在提醒观者,电影乃集体创作的结晶,通常电影散场,观众不等字幕播完即离席,实在是不尊重创作者的行为。其实仅就电视台播放电影而言,香港及海外多会播完结束时的字幕,而中国的电视台往往不等字幕结束就插入广告,这亦是一般人不易觉察的弊病。

  
前一阵从网上看到,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下属之National Film Center最近有丰田四郎、稻垣浩与成濑巳喜男的百年诞辰电影展。此间日程如此紧密,不知可否一访!

  
开幕式及电影放映后为欢迎酒会,无趣之至,只好浮清酒(冷酒)一大白。出来已是黄昏,晚与一众人去Skip City对面之拉面馆。味道果然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却是说不大清楚。

  
七月十七日 周日 晴

  
早近八时起。仍于“春香传”早餐,和式,有饭与面,并咸菜,早餐酱汤风味很好,想起郁达夫撰文念念不忘日式酱汤。坐的士往浦和酒店,竹石研二先生及一年轻女子已在大堂等候。今日往访深谷市“五十席映画馆”(即只有五十个座位的电影院)。大约十时半,我等分坐竹石先生与年轻女子开来的两辆车出发。浦和至深谷车行近两小时,一路民居多两层西式小楼,颜色素淡,不见截然之城乡区别,惟快到深谷时方见农田。东瀛人家晾衣齐整有序,一如小津电影同类镜头。竹石为映画馆负责人,个子不高,年逾半白,诚挚有礼。途中听他介绍,知映画馆为居民集资,由银行旧址改建,系经政府买下物业,以半价出租给民间团体放映电影。映画馆二零零二年落成,之前苦无资金,后有十五人出资,乃竹石于当地报纸登载广告募集(以后陆续有更多民间资助)。我有意问申请开设电影院有无繁琐手续,放映之电影是否需要当局审查,竹石答道毋须审批,放映亦无限制,并说政府对映画馆尚有补助,于是又问是否预设条件,他说政府资助只用于改装影院,并无附加规定。

  
深谷显然比川口、浦和更为乡下,高层楼宇几乎不见,市街亦更窄,影院附近的街口竖立一排木桩,悬有多个白底黑字的日式灯笼,估计小城近期将有夏日祭。映画馆员工仅五人,两人(包括竹石)为正式,其馀兼职。门厅窄小,入内有接待处,有一高中女生打点,为暑期工。见门旁广告栏,每日放映四场,第一场上午十点半,最后一场晚七点半。票价依年龄而定,成年人一千日圆,高校生九百日圆,中小学生八百日圆,三至六岁的幼儿六百日圆。据闻此地偏僻,十万人仅此一家看电影的所在,不过却上映了不少东京等大都市少见的电影(与东京神保町岩波书店的艺术影院倒很相似)。我们到访之时,电影尚未散场,于是应邀登上狭窄楼梯,往竹石的写字间小坐。放映间亦在阁楼,甚局促,入内需脱鞋。同去的内行看过说,放映设备并非先进。

  
竹石先生的写字间事先摆好待客小食与大瓶冷冻绿茶乌龙茶,他说现在先填肚子,过一阵会往某农家午饭。闲聊之馀,见壁上有深谷五十席映画馆花之街映画祭(九月举行)海报,为彩色打印机打印后拼贴而成,估计为样稿。问一旁之翻译,广告词大意为:请来这里谈谈电影、音乐以及您自己。不一会电影散场,某导演即到影院与观众见面短叙。事有渊源,三年前影院上映之第一部电影即该导演作品。日人亦多念旧者,常叹世道人心不古,所以对中国乡土电影多生共鸣,至少我的耳闻目睹如是。浏览影院墙上之放映作品名单,平成十六年(前年)小津百年冥诞,有《东京物语》、《晚春》上映,其他如木下惠介《二十四之瞳》、北野武《座头市》、山田洋次《隐剑鬼爪》等,尚有香港《宋家三姐妹》及中国、韩国、泰国、蒙古等海外电影。竹石说山田洋次亦来过深谷,有“小镇与小电影院皆一种文化,要保留,不能丢失”之题词云云。

  
取门厅架上之深谷映画馆三周年宣传册。二零零二年七月至今,总共放映一百二十三部电影,累计入场观众六万一千零六人,上映日数八百八十八日。二零零四年十月十日至十六日,第一届花之街映画祭举行,入场者两千零九十人,上映电影十来部。映画馆成立至今,有多位导演及演员来馆与观众交流。

  
午后的深谷市街,暑热袭人,然而宁静整洁有序。街边小店门外售卖的风铃叮噹作响,电线杆上的扩音器播放婉转的女声民谣,欢欣中有不可言喻的哀戚。中心感动,真想在这里读书写字饮食男女。进到一家幽暗的日用杂品店,很想买它陶瓷的蚊香架,鼓鼓的形状稚拙极了。女主人客气站在一旁,锅碗瓢盆整齐站在架上。听闻是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店了,近天花的墙上挂满镜框,或是当地官家与商会发的什么奖状。竹石先生带我们看荒废的酿酒场,门口依然一排灯笼写满酒名,门内是霉湿阴凉的好味道,褪色的榻榻米与小几,还有褪色的酒场全景画与亦是从前的奖状。说是明治时代就酿酒了,后面天井杂草丛生,工场的木桶大得要从梯子爬上去。数月前山田洋次的新片就在这里拍摄,说是以战后为背景,亦是酿酒世家的物语。

  
午后近三时,坐车往农民强濑诚家午饭。强濑不到三十岁,昨日即与竹石先生来Skip City延请。其人为深谷映画祭理事,敦厚腼腆,极有礼,鞠躬时双手常及膝。同人私下打趣,说他淳朴得像极了日本电影中的北海道渔民。强濑已婚,数月前喜得贵子,父母俱健在,并一小狗。合家出迎,脱鞋登堂。强濑家乃三代同居之农家,榻榻米,客室挂一幅古旧山水画,房间隔板的屛风画亦已褪色,柜上并有先祖肖像。食案上尽皆乡野食物,譬如自家菜地的南瓜,还有强濑弟弟昨晚钓得的鲜鱼。饮啤酒数杯,并食冷饭一碗(拌有酱汤与瓜类,不是太习惯)。其间人来人往,同行忙于政治正确,致力中日亲善,所以小弟乐得与一旁白发髭须之今井先生闲谈日本电影等等。今井为埼玉县草加市公务员,能说简单英语。

  
四时左右告别,主人用车送至JR线深谷站,搭电车直奔东京上野。今井先生亦同行,说是要回东京。进电车与他同席,取出东京地图问神田书店街及丸善书店具体位置。车行近半,斜对座某中国同行突然脱鞋,放双脚于电车座上,对着身旁某摄像高谈阔论。此情此景,恰与内子从前所说吻合,其时她供职于国内私企,目睹该企业大老板于五星酒店大堂内脱鞋,侧坐沙发,俨然半卧之佛。

  
上野是大站,人流之频密,远过于香港电车站。东京电车地铁之错综复杂,非时日不可应付自如。于站内近上野公园出口与三五旅日华人会合后,即转乘其他线路往横滨。据闻今年为横滨开港一百五十周年,是夜有一小时的花火汇演。由上野至横滨需时约两小时,沿途所见,不少男女身着各色和式浴衣足登木屐,多是去横滨观花火的。有数位浴衣女子鬓旁簪花臂挽锦袋手执圆扇,未必个个国色天香,但都楚楚可人,古意盎然。

  
到横滨天色已暗,出了车站,人流都往放花火的海边涌去。过了横滨公园及体育场,前面的街道只准步行了,街两侧摆满小食摊,身旁着浴衣的男女亦更多了,但可惜没有时间细看,因为花火已经开始。只听到隆隆的放炮声,远处的烟花却被树木与楼宇遮住。再行数百米,见到横滨有名的摩天轮闪出霓虹光影,人流更密集,想走几乎不太可能了,于是站在街边的空档看树枝间幻灭的花火。环顾四周,地上铺满一方方蓝色塑料布,食物与人都在上面,就像赏樱时节的场景。浴衣女子手执的圆扇闪闪发光,煞是好看,后来在Family Mart见到(日本夏季多花火表演,是以圆扇、折扇与和式浴衣,皆为畅销应时之物),原来为世界工厂中国所产。花火于八时半结束,满街人流仍是不断,有坐在地上的男女仍然闲谈饮酒,亦有成群的浴衣女子靠着人行道旁的栏杆嘻笑。从前濠江亦多精彩花火,但相较当下,风味终是欠缺多多。我想起辛稼轩的东风夜放花千树,这样的中古与现代交融之风,上国不再,亦只有东瀛才有了。

  
回酒店已过子夜。横滨的电车上,挤满了回东京的人。

  
七月十八日 周一 晴

  
早八时起。去靠近川口站的某小餐馆吃早餐。附近有家书店,可能为川口之最,但要十点半才开门。十点四十分,一众人搭电车去神奈川县川崎市采访电影评论家佐藤忠男。车行近两小时,需转车。途中无聊,琢磨东京电车站名,有饶富诗意者,如日暮里、秋叶原、莺谷、浅草、上野等,虽然未必尽皆名副其实。比诸香港尤其中国,东京电车几无高声喧哗自以为是者,亦较少旁若无人使用手机者,即有,多是埋头手机游戏或发短信。优先席上有一告示,请周围乘客主动关掉手机。至于是否人人遵守,暂无更多机会详察。东京人神色多冷漠,拥挤时,优先席常常满座,纵有长者,亦不见人让位。或坐或站,看书读报者不少,亦有看八卦周刊与漫画者。电车中日人读书,常用素朴纸封将书包起,未知是否买书时书店赠送,或是另外购置。窃以为可能有两大好处,一是保护书本,二是保护读者隐私,至于揣测是否正确,不得而知。

  
佐藤忠男现为日本映画学校校长(副校长尚有名导演原一男与编剧兼导演池端俊策),该校由导演今村昌平创办于一九七五年。今村昌平可谓当今日本硕果仅存的电影大师,然而据佐藤在中国的出版代理人某女士说,今村老矣,深居简出。佐藤与某导演早已约定会面时间,不意我们却提早在川崎站内某Café撞见。先生满头银丝,带眼镜,着西装,但未打呔,说话时略显矜持,不过后来去到映画学校说起中国电影却神采飞扬,判若两人。鄙人所提问题,行前早经数人拟定,实则官样文章,毫无新意,无可奈何(加之采访时间有限,想临时提及个人感兴趣的话题亦无可能)。行前听某君说,当初田壮壮《蓝风筝》于东京电影节夺魁,后在中国被禁,佐藤曾仗言,抨击中国当局打压艺术家。今次问他最欣赏的中国当代导演,仍是提及田壮壮的大名。佐藤并说他喜欢的中国当代电影为《小城之春》与《鬼子来了》,前者可以见出从前中国文人的生活,后者可以感受战争带来的苦痛。我问佐藤现况,答曰大致三桩事务,一是执教映画学校的世界电影史课程,二是继续写评论,三是继续看电影,看世界各国的电影。又:中国的男演员,佐藤忠男最喜欢石挥与赵丹。佐藤忆赵丹,话当年他往中国,见人人都穿毛装,惟有赵丹不穿。当时赵丹已入院,尚与佐藤喝交杯酒。

  
出了日本映画学校,赶紧搭电车回浦和。连日奔走,疲累不堪。见东京人于电车内打盹,无论学生抑或上班族,常有低头随行走的电车东倒西歪左右晃动者,不禁亦昏昏欲睡。有时到站,听到短暂的音乐与报站声,睁眼看窗外的夕阳,却想这车最好不要马上到达目的地。

  
在东京都内某电车站转车,见月台上一只鸽子信步徘徊。日本女生的校服裙超短,听说都是自己剪短的。内八字的腿太多,微微向内弯曲,或生活习惯所致。总体而言,日人着西装自有一番气度,不单因为cutting与搭配比较讲究,亦因为气质与整洁的习惯使然。

  
到了浦和,尚有一个多小时空闲,因为演员香川照之的采访要晚上七点才开始(他从东京来)。于是独自闲逛浦和市街。酒店旁一书店,可能为小城之最,共两层,二楼有两排英文专架,却是无甚好书,如北京王府井外文书店的底楼,将新版《Harry Porter》摆在显眼位置。到一楼翻荒木经惟写真集,《东京日和》、《冬之旅》等等,都是熟悉影像,喜欢那些东京小街的静照,然而想了一阵还是没买。日本小城的街道,地砖铺得整齐,一块块踩上去都实实在在,不会有中国地砖的松脱,尤其下雨天,行人常常踏出两脚污水。中国的大都市,远看可能已经不输海外,但只要走近,差距仍是天远地远。

  
香川与导演小栗康平的养女七点钟到来。小栗养女曾负笈北京,能说流利中文。同行问完香川,一并亦采访了小栗养女。小栗康平为日本不可多得的独立电影人,八十年代以处女作《泥之河》成名(改编自作家宫本辉的小说)。小栗作品中国难觅,数日前才于北京看了《泥之河》录影带,电影反映战后平民的喜乐与悲愁,印象较为深刻。听小栗养女说,乃父除了喜欢小津安二郎,国外导演最喜欢的是Otar Iosseliani与波兰的瓦依达,倒是出乎意料。明日要去东京采访小栗,不妨问问其中原由。

  
回川口晚饭。本想看看附近那间百圆店,饮完啤酒出得餐馆却已打烊。




 回复[1]:  陈梅林 (2006-09-11 18:34:38)  
 
  周先生的叙述很中肯客观:“中国的大都市,远看可能已经不输海外,但只要走近,差距仍是天远地远”极贴切。

  

 回复[2]:  郭家 (2006-09-11 18:38:08)  
 
  “中国的大都市,远看可能已经不输海外,但只要走近,差距仍是天远地远”极贴切。

  
这也是我经常向国内朋友介绍的回国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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