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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海成与小米的1186天

杜海玲 (发表日期:2006-05-23 19:09:50 阅读人次:3641 回复数:12)

  
病榻路漫漫 生死两依依


  
赵海成与小米的1186天


  


  
2005年2月27日凌晨1点30分,北京市朝阳医院,一个日本女子在这里,在中国丈夫的守护中停止了呼吸。

  
米井惠美子,1961年生,曾在北京民族大学留学两年,原《留学生新闻》日文编辑。她的丈夫赵海成叫她小米,于是他们周围的人都习惯于说“小米”。

  
“小米走了”


  
“小米走了。”2月27日,赵海成将在MSN上的签名换作“小米解脱了,她去了天国”。说“去天国”是解脱,因为赵海成心痛小米活得太辛苦。“看不见,说不了,手足不能动,怎敢想象?”──常人难以设想的境地,是小米病榻里1186个日夜的生活。

  
2001年11月29日,小米和赵海成的生活发生巨变。“那天早晨,我比她起得早,在做早饭,她醒来后坐在床上看着我发呆。吃过早饭,她出门去针灸,我正接电话,她冲我摆手示意要走了,我也冲她摆了摆手。约1个小时之后接到电话,说小米晕倒了,快不行了,已被人送往急救中心。”

  
小米从前就罹患甲状腺肿瘤,在高中时便动过手术,此后病情仍有发展。小米怕动手术,她希望以针灸来治疗。这个去做针灸治疗的早上,病魔显示了无情。数分钟的呼吸停止造成了小米严重的脑缺氧后遗症,医生对赵海成说,十分危险,有可能成为脑死亡。

  
一夜漫长。次日清晨赵海成与小米的父亲被允许进入急救室探视小米,小米的眼睛在搜寻到门口的赵海成时露出惊喜的光亮,嘴唇嚅动,轻唤“骆骆”。这是小米对赵海成的昵称,因为他们都喜欢骆驼。

  
小米眼里瞬间的光亮让赵海成看到希望,因为小米避过了脑死亡。然而,小米的眼睛再次闭上,从此后眼前都是灰暗。皮质盲,是医生的宣判,这意味着小米从此失明。而这一个清晨奇迹的一幕,医生也不知道原因。只是一霎那间,小米的眼睛昙花一现般地看见了赵海成,她的“骆骆”。

  
“我是一只小小鸟”


  
小米的性格也许不像是花,她简朴而单纯,更愿意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喜爱中国的小米,在北京留学,并独自闯荡了中国的山水,从云南到新疆。热爱旅游,是小米与赵海成的共通点,也是他们在《留学生新闻》时从同事走向情侣的缘起话题。当时任“留新”总编的赵海成与小米常在工作后一起去吃饭。赵海成说他起初只是感到这个日本女孩子很勇敢,竟然去过中国的许多他都未曾去过的地方,并且,与她一起吃饭时看她香甜地进食,让人愉快。“没有什么浪漫的恋爱,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赵海成与小米去见她的父母,对小米的双亲说:“请将你们的女儿给我吧,我会一辈子照顾她。”

  
1994年初秋,赵海成与小米在横滨假日酒店举行婚礼。赵海成40岁,小米34岁。一段婚姻在祝福中开始。

  
“我和小米都是重感情的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很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伴侣也像兄妹。”二人有时说中文,有时用日语,小米似依人的小鸟,与赵海成一起工作与生活,还有旅游。

  
《我是一只小小鸟》一直是小米喜爱的歌曲。她想要如自由灵动的鸟儿,无奈却怎么也飞不高。

  
“我要活,也要你活着”


  
小米岂止飞不高,她是被命运折断了羽翼的小鸟。

  
2001年11月晕倒后被送进东京女子大学医院急救室的小米,接受了割除肿瘤和气管插管的手术。小米被推进手术室后,赵海成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件别的事来麻痹紧张至极的神经。他在手术室外写了后来刊登在《亚洲周刊》上的《草原变沙漠 大地在哭泣》的初稿。他写了内蒙古的风沙,也写了哀伤的骆驼。

  
手术结束。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缓缓说出的结果对于赵海成是噩耗。小米的肿瘤是恶性的,即是说,是癌。

  
虽经半年多在日本医院的治疗和康复训练,小米的病情毫无起色。她只能静静地躺着,手足不能动,眼睛看不见,惟有清醒的意识使苦痛更深重。

  
小米对赵海成说“我们一起死吧。”赵海成说:“我要活,也要你活着。”

  
“ 在日本的医院住院了半年多,我一直陪伴她,后来医院不让陪住,医院早上一开门我就去,熄灯时回。在中国的医院,我晚上睡在椅子上,白天保姆陪。我自己虽然没什么病,但医院却成了我常驻的地方了。”

  
2002年6月,赵海成面对没有起色的病状,面对缺人帮助照料小米的苦境,决定带小米回北京治疗。小米应允,只要跟着赵海成,她可以跟去任何地方,何况北京是赵海成的家乡,也是她曾经留学的地方。

  
6月29日,在成田机场小米与双亲告别──这一次生离就是永别。

  
赵海成将小米送进宣武医院接受脑科专家凌峰医生的治疗,然而,命运没有创造奇迹。

  
“凡是我想到的都试过了,西医、中医、针灸、按摩、藏医、蒙医、气功、特异功能等等。”

  
这句话概括了赵海成带小米回北京后的日子。虽然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但都曾点起过希望的火星。而他们一次又一次面对命运身不由己,小米在北京经历了数度生死难关。

  
“替我向父母告别”


  
医院治疗无起色,小米回家疗养,他们先是住在赵海成的大姐家中──“我刚回国时就住在大姐家,她家没有澡盆,也没有阳光,但有佛龛,有慈悲,有温暖。”之后搬进了赵海成新置的家。他的生活以小米为中心。北京气候干燥,房间内常备3台吸痰器和数台雾化器,为小米加湿也消毒。

  
意外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小米呼吸不畅,面部表情痛苦,她自己亦知有异,对赵海成说:“快叫救护车。”救护车将他们送进朝阳医院。急诊室里,刚要下班的徐大夫诊断后说要动手术,即换气管插管。徐大夫叫来一个助手,拉起一道布帘,就在急诊室为小米做手术了──T型气管插管内的弯曲处积有痰,它险些让小米断气。换插管后,小米的呼吸重又通畅起来,她从死神身边逃走了一次──若再晚5分钟,她便离开人世了。而徐大夫则成为赵海成和小米那以后最信赖的医生。

  
对于赵海成和小米的信赖,徐大夫有一次不得不说“很遗憾。”是在小米肿瘤长大需要动手术割去时。在进手术室前,赵海成一再恳求徐大夫:“小米不能看,不能动,不能写,怎么能再失去说话的能力?无论如何,请保住喉咙。”徐大夫表示他将全力以赴。

  
小米被一个护士推进了手术室。上一次大手术是在日本,四名护士在病床的四角环绕患者,给家属以焦灼中一丝安抚,似乎亲人是被呵护着送进手术室。而这一次,赵海成目送小米孤零零进了手术室,前路苍茫,生死未卜。

  
四个小时十分漫长。终于,徐大夫从手术室出来,他举着手,双手鲜血淋漓。他开口,说很遗憾,肿瘤已经完全侵蚀了喉咙和气管。

  
赵海成在切除喉咙的同意书上签字。“人们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她刚倒下后我是剧烈的短痛,接下来是持续的长痛。”而这签字的一刻,他后来说是为小米最痛苦的几个时刻之一。

  
“ 当小米出了手术室,醒过来时,只是嘴动而没有声音,我无法向她解释,痛苦之极。”

  
这时,赵海成不得不告诉小米真相,告诉她,她的肿瘤不是良性,而是恶性。也告诉她,他会一直陪伴她。

  
手术后小米肺部感染,高烧39度,白血球降至500。小米意识却清晰,用口型对面前的赵海成要求:“替我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告别。”

  
但是,奇迹发生,小米烧退了,活下来了。

  
“アイウエオ”


  
小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这是她病后惟一的向这个世界表示喜怒哀乐的能力。在这以前,她还可以向丈夫撒娇,也可以发怒以倾吐对命运的哀怨。

  
世界一片黯淡沉寂。

  
赵海成想出了用五十音图来帮助小米表达意思的方法。他从五十音图的“?、?、?、?、?”数起,到某一个发音时,小米略微点头,那便是了。于是记下,再从头数起,直到小米示意。一遍一遍地念五十音图,以让小米表达出一个词来。再后来,赵海成为小米改良了一套五十音图表达法。他说“?行??行?”然后等小米响应。

  
有赵海成的“アイウエオ”,小米的世界就不是苍凉的荒野。小米在病痛中伤心绝望,并曾绝食以作为惟一向命运提抗议的方式。但在赵海成的爱中,她活着,并对生命怀有深深眷恋。为了让小米感受病榻旁有生机,赵海成养了3只狗和3只小乌龟、4只鹦鹉等,并由小米取名。而一只小鸟、一只蝈蝈的死亡总是让小米哭泣数日。为了怕小米难过,小鸟死时,赵海成还与保姆商量好为小米演戏。他在清晨打开鸟笼,故意惊呼“啊,鸟飞跑了。”保姆则在旁说窗户怎么开着缝?他们一唱一和,只为不让脆弱的小米因感知生命的死亡而悲戚。

  
“ 我常对她说,你虽重病,但不孤独,有我在,还不知有多少重病的人在孤独中告别人生。”

  
“我今天还对她说,我娶她并不后悔,她一再问我,是真的吗?”

  
“我今天问了小米,想不想父母和哥哥,她说不想。她说只想我。”

  
“我想给她最多的温暖,因为她的生命显然已到了尽头。”

  
“小米危险了。”

  
“ 小米哭了,保姆哭了,我也哭了。”

  
赵海成说以上这几句话时,是今年2月19日,小米肿瘤变大,压迫气管。

  
“我爱你”


  
徐大夫在德国,2月25日方能回京。小米的气管插管受肿瘤挤压而呼吸痛苦,赵海成凭数年照料她的经验知道,如果有长一些的气管插管,便能插入得更深入些,小米也因此而可以呼吸通畅些,或许,可以等到徐大夫回来动手术,或许,或许,还有一次奇迹。

  
赵海成自己动手将家里两根气管插管接在了一起,这样,它便比原先长了。他亲手为小米插上这情急生智的应急插管。

  
2月22日,赵海成将小米送进朝阳医院急诊室,他一直坐在小米面前的椅子上,度日如年,等主治医生徐大夫。

  
2月25日,徐大夫回国。他看了小米的病情和CT片,摇头道:“做手术,也没有用了。”

  
现实如此清晰地在面前,赵海成想要告诉小米事实,他知道她不会乐意被欺瞒着而离开这个世界。

  
俯在小米的耳旁,赵海成对她说,小米,徐大夫回来了,徐大夫说,这次不行了。

  
赵海成哭了。

  
小米很平静。她用口型表达了三句话。

  
“对不起。”

  
“我走后,你再婚吧。”

  
“我爱你。”

  
2月27日凌晨,赵海成看着小米呼吸逐渐变得缓慢。小米的枕旁放着赵海成的姐姐送来的小机器,“南无阿弥陀佛”,梵音重复低回中,小米呼吸越来越微弱,直至停止。

  
“佛保佑,小米走时很平静。我最怕她走时受苦。”

  
2月29日,小米遗体在北京火化。

  
3月18日,赵海成带小米遗骨回日本。小米年迈的双亲接过女儿的骨灰盒时向赵海成说“您辛苦了。”

  
3月21日,在东京志茂,赵海成与小米的家中,小米从前的好友们为她点上香,追思她生前种种──从一同留学北京到乘火车旅行。旧时家中旧时人,只是小米不在。

  
3月27日,小米被葬于横须贺她家中的墓地。享年43岁。

  
(2005/4)


  




 回复[1]:  liang (2006-05-23 22:09:08)  
 
  以前听说赵先生娶了个喜欢中国文化的日本太太,如今却阴阳相隔,节哀顺变吧

  
赖樑 于荷兰

 回复[2]:  一蓑烟雨 (2006-05-25 02:27:05)  
 
  感动。

 回复[3]: 感动。 cheerguo (2006-06-07 17:06:21)  
 
  我老婆(我们没有结婚时)曾租住在赵海城先生的志茂的家里,所以我也有幸能够认识赵海城先生。只是好久没有联系,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他的消息。

  
祝愿老赵节哀顺便!

 回复[4]: 就是最近的事啊,我还以为我只是在《魂断》的小说中写写这类情节, 东京博士 (2006-06-07 17:25:58)  
 
  节哀。。。

 回复[5]: 写于11/29五周年之际 冯克瑞 (2006-12-01 06:38:06)  
 
  海成:

  
您的美丽情怀及感人事迹,经美丽的同乡用她感人的文笔报道,显得更加美丽、感人!

  
拙文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wb/html/2006-11/24/content_11999441.htm

  
发表于感恩节和感谢勤劳日之际,虽惜被删改,仍借此文怀念惠美子和您们俩的功绩。

  


  

 回复[6]: 欢迎冯先生登场 陈某 (2006-12-01 08:41:37)  
 
   看来你也是老东京了,常来看看说说啊。

 回复[7]: 谢谢版主老乡 冯克瑞 (2006-12-01 12:30:46)  
 
  陈某先生:

  
您好!非常感谢您的美意和宝贵网站!祝贵网办得好上加好!祝各位作者、读者康乐!

  
我不是老东京,而与林祁一样是老西京——京都(建议您邀同志社女子大朱捷、京外大

  
彭飞和立命馆大孔子学院院长周玮生等教授加入,他们都是极好写手——段跃中认识;

  
当然,还有在东京的莫邦富、张一帆等著名高手;可惜蒋丰不在,不知何日君再来)。

  

 回复[8]: 谢谢你提供的情报 陈某 (2006-12-01 10:18:20)  
 
  我去一个一个把他们捉拿归“镜”,嘿嘿。也欢迎他们自投罗网

 回复[9]: 还建议 冯克瑞 (2006-12-01 13:28:15)  
 
  您把林祁的妹妹林红(在名古屋任教)和上海师大中文系的曹旭、翁敏华教授等老作家、

  
老访问学者、老作者(《留学生新闻》、《中文导报》、《新民晚报》)、老复旦请来。

 回复[10]: 如果方便的话,请你把他们的信箱告诉我 陈某 (2006-12-01 13:34:43)  
 
  给我信 johnchen1960@hotmail.com

  
或者你和他们有联系的话,先代我邀请一下

 回复[11]: 你只要 冯克瑞 (2006-12-01 14:37:19)  
 
  找林祁(和http://www.shtu.edu.cn/)就可以了;请代问她(们)好!

 回复[12]: 悼念小米 丁尚彪哀献 sbd515 (2009-01-20 23:27:27)  
 
  读了文章,知道小米最后在老赵那挚爱的怀抱中走了,小米是痛苦的人,但她也是幸福的人,一个人能够在最亲爱的人的关爱中走完自己的一生,也是一种永恒的幸福,人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但能够在最后的时刻,在最爱的人的怀抱中仙逝,也就死得其所了,愿小米在他界一路走好,你的丈夫会怀念你,我们这些朋友也会怀念你的。

  
与小米相识,是在《留新》编辑部,那时候还没有和老赵结婚,我经常去《留新》分报纸,小米是位机灵、活泼、纯情的女孩,在我的印象里,至今还留着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娇小、敏捷的身影。她说话语速很快,中文也相当流利。我曾在《留新》发表的《寂寞中的好伴侣-收音机》一文,还是小米为我翻译成日文同时发表的,此文我带回了中国,至今还珍藏着。每当我翻看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小米-我们《留新》的日本朋友。

  
在小米病重时,有次和老赵见面,老赵拿出一个声音振动器,告诉我是为小米买的,因为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靠这种机器,利用气流的振动,让家属能够听出话语意思,当时我很感动,为老赵那永不熄灭的爱而深深地感慨。中、日曾是冤家,但老赵和小米的爱情故事,不正是演绎着一场现代版的中、日情歌吗。

  
读了杜海玲这篇催人泪下的文章,心里非常伤感,平时和老赵也尽量不去谈小米的过去,怕老友触景伤情,今天情不自禁地含泪写上一些,也作为对小米的追思和悼念,

  
小米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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