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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行健(2)

燕子 (发表日期:2006-04-03 19:00:24 阅读人次:1642 回复数:0)

  
3﹒汉语文学与方言写作。


  
依茕:您强调汉语文学,而非华文文学,二者不同吗?

  
高先生:应该说意思大致差不多。为什么说汉语呢,因为我强调语言,而不只是书写的文字。我认为语言的本质同语音联系在一起,不是死的文字。所以我讲文学创作的时候,强调的是有声的语言。

  
海外的老一代华人,他们写的华文文学,就有这问题。如果讲华文,我就会联想到一种老旧的书面语言,因为这些海外的华人,失去了一个活的语言环境。因此,我主张用方言写作。我主张用广东话,比如,我鼓动香港的演剧界用粤语写作、用粤语写戏,因为是活的语言,特别生动,他们真这么做,我的戏演出不用北京话。要广东人讲普通话,很别扭的,改用粤语演出,观众反应却很好,很生动。我的《彼岸》,我请他们翻译成广东话,我自己导演,虽然我不懂广东话,但是我知道它的内容,导演时并不困难,效果很好。

  
我主张用方言来丰富汉语。对很多台湾作家,我鼓励他们用福建话写作,用方言写作,因为有一个语言环境,而他们说的国语与大陆的汉语已经有差别,他们新的语汇,新的表达方法,很有意思,一听就知道是台湾的汉语,所以我想如果台湾作家用福建话写作也会很有意思的,而且我看到了一些他们写的诗,当然我听不懂福建话,但读起来,觉得特别有趣,因为有些说法,普通话中已经不说了,有些词的用法相反保留了,像远古的,像唐代、宋代的语言,很有意思,虽然用的是口语。我不仅鼓励粤语、闽南话写作,我自己就用很多的方言来丰富普通话。因为普通话也是一个创造,原本没有普通话,是在北京官话的基础上形成的,也才有100多年的历史。

  
依茕:您的这个意见与我们现在大陆正在大力推广普通话有点不一样。

  
高先生:因为官方要建立和强调官方语言的规范。这个规范往往就变得很僵化。其实一些好的作家,都在不断丰富语言。你看,鲁迅的作品,其实好多是绍兴话,现在已经成为普通话的一部分。像巴金讲的是四川话,老舍讲的是道道地地的老北京话,他们都丰富了普通话。作家应该有义务丰富语言。中国这么大,需要一个共同的语言,而不只有方言,但是这个共同的语言要不断丰富、不断发展。

  
依茕:归根结底,您追求的还是“活的语言”?

  
高先生:对,语言得传达活生生的感受,我觉得现有的语言还不足以充分传达这样的感受,总要去做一种努力,让语言尽可能去贴近活生生的感受。这种努力永远不会终止,语言总也在发展。

  
4﹒全球化时代与民族、国民、国家认同的问题。


  
依茕:您说“民族性的认同”是一个虚假的命题,民族性对艺术家来说,恰恰是一个陷阱,也是个政治性的陷阱。事实上,所谓全球化的时代,民族、国民、国家问题反而越发突出。

  
高先生:这两方面我都不赞成。全球化是一个无法抗拒的事实,但全球化消灭民族的特点、消解掉民族文化,当然也消解掉个性。很难说全球化是一件好事情,这无法做是非判断,可它越来越消除民族文化的特点,消灭人的个性。在这个意义上,作家做的事情恰恰相反,要保存个人特点,发出个人的声音,所以文学永远有它的必要,这是人的自卫,人的反抗,作家发出自己的声音,自然与全球化认同要唱反调。

  
不仅要唱这个反调,对于民族文化的认同也一样。民族文化的认同不过是在一个国家或区域的范围内作一种政治认同,这种认同同样也要消灭个人的声音。强调民族文化,而在民族文化的背后实际上是一个权力。民族文化不是抽象的,总是跟执政党派、政治权力有关。比如中国强调大一统的中华,不仅要消灭地方特点,香港、台湾地方的特点都要融解到这个政治认同里去,作家很难接受这种认同,作家也不能接受世界一体化。现时代人越来越物化、商品化、卷标化,时尚到处弥漫,统一的媒体语言无处不在,多媒体的语言变得越加通俗,越加浅薄。我以为,文学的存在,恰恰是要对抗这种一律化。文学不是商品,究其根本,表述的是人的存在,活生生的个人感受,而非大众的文化消费品。可是如何抵抗全球化的浪潮、商品化的浪潮,对作家来说,这总是一个困境。但是总会有这种抵抗,这种表述,否则,这个世界就太单调了。

  
5﹒“9.11”以后的世界,文学何为?


  
依茕:阿多诺说,奥斯威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9.11事件以后的世界,文学能够做什么?写作还有必要吗?

  
高先生:“奥斯威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这个说法太简单。无疑,奥斯威辛是一场大灾难,但是它并没有把一切都毁灭掉。人类还有复兴的能力,文学有助于这种复兴。我不那么悲观,也不那么乐观。怎么说呢,生活就是这样,既有灾难,同时也还有生命在延续,人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有再大的灾难,最终也无法完全扼杀人的声音。最终,从长远的历史来看,任何一个民族,文化的载体是谁?往往是作家们留下的作品,这种影响恐怕比任何政权都来得长久。

  
6、获奖以后新的“逃亡”。


  
依茕: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已经5年了吧,这5年里您有没有写出新的文学作品?

  
高先生:这5年中的前一、两年,我忙于应付各方面的邀请,压力很大,然后大病一场,和死神擦肩而过。当然这5年回过头来看,还是做了不少事。这5年我不断抵制各种不必要的应酬、不必要的活动,以及包括来自政治方面的,有政治的打压,也有把我当一种点缀,各种各样会议要你出席,其实跟作家的创作都没有关系。这种事情剥夺你的时间,也影响你的健康,这个压力非常大,有时简直难以抗拒。因此要费很大的力气来维护自己的创作时间,但还是做了不少事情。比如,几个大的个人画展不少都是新作。做了一部歌剧《八月雷》,在台湾国家剧院上演,今年年初在马赛歌剧院上演,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做了一个新戏《叩问死亡》,是我自己导演的,还在法兰西喜剧院导演了我的《周末四重奏》,还写了一些文章,还有马赛的“高行健年”的活动,还拍了一部电影,所以实际上依然忙得不得了。今年我刚刚完成一个戏,法文的,中文的名字还没有,(沉吟一会儿)叫《夜间的行歌》,是一个有语言的舞剧剧本,实际上近乎于一个诗剧。我也不急于发表。

  
依茕:写长篇小说吗?

  
高先生:没有。写长篇非常吃力,我现在的身体,阅读有问题。现在看书持续一小时以上都不行。主要是视觉神经,手术后尚未完全恢复。但是如果口述的话,写点东西还是可以的,越来越依赖录音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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