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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行健(1)

燕子 (发表日期:2006-04-03 18:53:13 阅读人次:1545 回复数:0)

  时间:2005年7月28日

  
地点:法国巴黎,坐落在老歌剧院附近的高先生寓所

  
同席:旅法作家安琪女士

  
提问人:依茕

  
1、脱离了母语的流亡作家的语言问题。


  
依茕:国内有一种说法,认为您出国后撰写的小说《一个人的圣经》文字较为粗糙,远远比不上您在国内创作的小说《灵山》,您是否同意这一说法?如果同意,请问这是不是一位脱离了母语语境的流亡作家必须付出的代价?

  
高先生:这两部小说很不一样。一个(指的是《灵山》)有很深厚的中国文化背景,语言的写法也有意为之,要找一种《灵山》独特的语言。而《一个人的圣经》写的是当时的文革前后灾难,现代中国人的困境,政治当时是无孔不入的,所以如果用《灵山》那样的语言来写,就不贴切。《一个人的圣经》中有一部分讲到政治运动,也就毫不回避政治,包括当时的政治术语,当时的表达方式,衬托出当时的时代气氛,所以语言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一本书中有的章节完全是散文诗,又是另一种语言和写法,用以解脱政治给人带来的灾难和困扰,这种写法在通常的小说中也是没有的。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的圣经》文字粗糙,粗糙乃至丑陋,甚至非常凶残是当时的政治,这也正是我要传达给读者的感受。

  
依茕:在离开母语文化断裂的孤独中,在西方文化的影响和您多年的法语剧本写作,您现在如何在小说中处理普通话与方言、与法语写作的关系?您说“我主张用活的语言写作”,您离开中国多年,如何把握这“活的语言”?

  
高先生:如果现在要我回过头写《灵山》的话,有些困难了。因为我当时刚从中国出来,我对中国口语、方言运用相当熟悉,而且有意识这么做,可是之后隔断了语言环境,现在写,当然会有一些困难。我要寻找一种活的现代汉语,不只是书面文字修辞的问题,我始终很重视口语,始终很重视方言如何进入现代汉语的写作,跟普通话怎么融和在一起。用方言来丰富普通话,是我当时写《灵山》的一个起点。

  
依茕:您在谈到“我还以为,文学语言应该可以朗读,音响是语言的灵魂。我好用录音机写作”,如何理解?用主语的“我、你、他”变换身份对录音机说话吗?

  
高先生:本来通常我有一个习惯,我的第一稿往往都是录音。先说,是我的第一个草稿。录音机等于是我的笔记本,先输入我的第一个草稿,录音后我在誊写的时候再修改,所以我很注重语言的音乐性,注重如何上口,口语化,有音乐性,但又得是文学语言,这又与我搞戏剧有关系,因为戏剧的语言要说出来的。在我的小说中也好,戏剧中也好,我都回避写那种文词修饰的语言,我觉得那种语言缺乏生命力。我在写作中要用录音机,以至于养成习惯,包括我写论文,写文章,我的初稿往往也是先说,然后再整理成文。我需要多次的整理和修改,并不把录音当作文章来使用。修改可以上十次、甚至二十次。

  
依茕:您说的“活的语言”,是否包括传统在内?

  
高先生:包括传统,传统要变成一种活的现代语言。比方说,我有一个标准,一般来说,我尽量不用成语,如果用成语的话,这个成语有一个限度,就是在听觉上是可以接受的。一说这成语,人们就能听懂,有所感受。在这个限度上,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一些说法,一些成语,比方有些很冷癖的字,人们通常不知道怎么写,怎么发音,这样的一些词语,我都排斥掉。

  
2、流亡的作家收获和困境。流亡与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再生。


  
依茕:“颓废的自由”的法国如何将您带到法国?流亡法国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流亡如何使您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再生?

  
高先生:流亡法国,有很多巧合的因素在里面。我喜欢法国文化、法国文学,再有,我说法语。比较起来,在西方国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呆在法国,特别喜欢巴黎。我也去过纽约,去过伦敦、柏林等城市,但是最容易接纳外国文化人的是巴黎,它是一个文化交汇的地方。

  
流亡法国最大的收获是,我赢得了写作的自由。我到法国来的时候已经48岁了,1987年年底到法国,到法国第二天就是圣诞节,我一月份生日,所以到法国差不多48岁了。我的主要创作在法国完成。在中国,我的青春完全葬送了,只有很短的几年时间,也就是粉碎所谓“四人帮”、文革结束后的四、五年时间,我能够真正创作,可这四、五年中又不断受到批判、不断推禁。而且还有很多限制,除了来自官方的限制,还有作家的自律,作家知道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是危险的。我在中国发表的东西,很多限制了我自己,不能充分讲我想讲的话,没有充分的表述。在这种情况下,我在中国要做一件事,就是完全丢掉自律。开始写《灵山》的时候,就想,不管发表与否,我要写一本我自己的书,并不指望有生之年在中国发表。《灵山》早在1982年就开始写了。我离开中国以后,算算其实我在中国没有完成太多东西,我文学上主要的成绩,戏剧和绘画的成绩,都是流亡法国后,才赢得这种创作自由。

  
依茕:您有没有感到流亡带给文学的困境?比如说,失去了什么?

  
高先生:我几乎没感到什么困境。我跟很多流亡外国的中国知识分子不一样,第一,我讲法文,不存在语言上的隔阂。第二,我知道我到西方来要做什么,我要的就是自己的创作。所以,一来法国,我的时间和精力立即全部投入创作中去。而且我知道这自由来之不易,所以,我不把我的自由用来做别的。比如说,去赢得社会地位,或者获得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或去挣点钱。这些都会影响创作。还有市场的需求也会影响创作,包括文化市场的需求。我很清楚,我的自由来的不容易,因此我要充分使用它,写我想要写的东西。我总觉得我的时间不够,倒没有什么困境,时间老是不够,要做的事情太多。

  
开始法国的出版社并不出版我的书,可我并不在乎。包括《灵山》,法国的5家最大的出版社都拒绝了,这也没影响我写作。台湾出版这本书的时候,第一版印了2000册,第一年只卖出了92本,能够出版,我已经很满足了。这种困境我不以为然。出版不出版,卖不卖,都无所谓。好在我是画家,我也很幸运,我一到西方,就有人收藏我的画,所以我不存在生计的问题,没有生计的压力。我也很自在,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有自由写作的条件,我就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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