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回忆│刘大卫│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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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回忆
刘大卫 (发表日期:2006-08-05 00:09:08 阅读人次:2921 回复数:17)
我光脚的身高是179厘米，所以我跟别人说身高180，因为我在公开场合都穿了鞋。现在的净体重（穿条内裤）是86公斤，是个比较魁梧的男人。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定义。按照很多现代人的计算方法，会得到我是个胖子的结论。这个结论并不使我沮丧，相反，谁说我胖我都很高兴，觉得那是在夸我呢。但是，如果有人接下去说，你该想办法减减肥了，我就非常反感：我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十年才攒了这身肉，我容易吗我！　　说实在话，我对瘦子很不以为然，甚至狠狠地想过，瘦子如果跟胖子犯了同样的罪，瘦子要罪加一等。因为他们还有一条：浪费粮食罪。我相信，任何一个瘦子吃得都不比我少。每当我看到一些身高跟我差不多，却很苗条的男人，总想质问他们一下：人都应该有良心，吃多少拉多少，你对得起那些粮食吗？你知道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什么吗？是粮食啊！　　我1965年出生，成长在华北平原。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提到过，平原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华北平原又是中国最平整的土地之一，南方人难以想象那种地势。我小时候对于山脉一无印象，就是因为我的家乡太平坦了，撒开欢跑一天也碰不到一个坡。我家到北京160公里，连一个坡都没有。而且直愣愣一条路，一个弯也不用拐，就直接进了北京城。我总在想，如果路上没有别的车辆的话，从我们家出来，把方向盘拿绳子绑住，你就可以睡觉了，车子肯定能准确地开到北京。当然，到了北京要踩刹车，不然就奔承德去了。　　我小时候，家乡有树有河，鸟语花香，农作物随着四季变换着田野的风景。现在这种景象都看不到了，树没有了，河干涸了，原来的麦田都盖上了房子。我小时候，土地平整而肥沃，气候也不错，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旱涝蝗虫之类的灾害，每年的粮食收成都很正常。麦子玉米黄豆杂粮，按时收获。但是我小时候很少吃到白面（小麦粉），主食总是玉米甚至白薯磨成的粉。那些东西属于低等农作物，人不能总是吃那些，吃多了很反感。我们家乡把玉米叫棒子，玉米粉叫棒子面，毫不夸张地说，我是吃棒子面长大的苦孩子。　　棒子面加工很简单，直接把玉米粒磨成粉就可以。棒子面很粗，没有粘性，作食物是很勉强的。那个年代，河北人用土灶的大锅做饭，用棒子面贴饼子。就是把棒子面和水以后，揉成一个个棒状，然后贴在烧热了的大锅内侧一圈。锅要烧热，否则饼子贴不住，因为棒子面没有粘性。有那么个歇后语：凉锅贴饼子——溜了。我们一听就懂，——锅不热，饼子肯定会出溜到锅底去。锅底的空间还可以做其他的东西，比如煮粥，蒸白薯，或熬白菜。大家都知道窝窝头，那也是棒子面的产物，蒸窝窝头用笼屉，窝窝头的形状好像比饼子高级一些，味道是一样的。我是长子，年龄稍长就要偶尔帮父母做饭，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把棒子面揉在手里贴饼子或蒸窝窝头的感觉。新产的玉米还有些鲜味，陈玉米或者过夜的窝窝头，都非常不好吃。添加了黄豆面的窝窝头或饼子，味道好一些，因为黄豆本身有油性，有香味，所以那样混合起来的窝窝头，算是改善了生活。棒子面作的菜团子可是说棒子面食物里最好吃的了，其实就是把用棒子面兜住一些菜馅，这样味道更好一些。大家都在说旧社会吃糠菜团子，其实我们吃的东西跟那些差不多。我很早就对那种“新中国红旗下”的说法怀有很倔强的反感：“旧社会”吃的不好，还能差到哪儿去呢？我们已经连最低级的农作物都吃了，难道“旧社会”的人们不吃农作物？他们还能吃什么？吃石头？　　高粱是另一类低等食物。高粱要先去壳脱粒，可以用高粱的颗粒蒸饭，美其名曰“高粱米”，其实和真正的水稻米的味道不可相提并论。另一种吃法就是把脱粒后的高粱磨成面粉。高粱含有一些糖分，乍吃起来有些甜味，而且很有粘性，蒸熟的东西是深红色的，吃多了大便很不通顺。　　白薯作为主食的一种，是最苦难的记忆。我们家乡把白薯叫做“山药”，白薯粉就叫“山药面儿”，面后边加个“儿”，表达着对这种食物的轻蔑。吃“山药面儿”是生活最苦的代名词。白薯加工起来比较麻烦，首先要清洗，切成片，晒干，然后才能磨成粉。白薯粉粘性很高，吃起来有一种很突兀的甜味，而且粘牙。和高粱面一样，山药面的东西煮熟了也是黑红色的。那时候，家里包饺子的时候有一半白面的，一半山药面儿的，一锅饺子半黑半白，我们叫做“两大掺儿”，因为白面不够吃。白面的要优先给老人吃，然后孩子多吃一些，只是苦了父母亲！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轮回转，到今天，大多数中国人都吃上饱饭了，这些低等的农作物反而又成了“绿色保健食品”而大受青睐。价钱甚至比白面还贵！真是不可思议。对这些人，我只有一句话：欠饿！给他们连续吃上三个月棒子面，我看你还保不保健！那时候吃白面红烧肉最保健！　　白面是奢侈品，我说一件事你就知道我小时候对白面的渴望程度。偶尔家里会做一种叫做“疙瘩汤”的面食，就是把白面加水搅拌到半干半湿的状态，面粉成为面疙瘩的形状，然后洒到锅里，锅里有菜（如果有些肉片就更高级了），就那么把一锅东西煮它个稀里糊涂，拿大碗西里呼噜地吃上三碗，一边吃还要一边望着锅里还剩下多少，吃完了连打三个饱嗝，真是幸福的生活啊。不消说，那东西也远远算不上高级食品，但是那时候，我对于疙瘩汤是心向往之，每次吃疙瘩汤都是我幸福的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甚至亲口跟妈妈起过誓：“妈，什么时候我有了钱，我一定让咱全家天天吃疙瘩汤！”人穷志短，就是这么回事，连肚子都吃不饱，山珍海味对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很少有生病的记忆，但是我深深记得因为营养不良而翻白眼的那一次。那天，我吃了很多山药面儿的饺子，肚子很不舒服，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开始神志混乱，然后翻白眼吐白沫。妈妈一看慌了，赶快叫了亲戚，背起我就往医院跑。我对此事有些印象，因为趴在亲戚背上赶往医院路上的颠簸，已经将我差不多颠醒了。第二天，爸爸才从教书的学校赶回来，我已经好了。妈妈后来告诉我：“哪里是什么病！就是营养不良。打吊针，一个晚上吊了两大瓶子葡萄糖，就没事了。”我估计，如果家里有点水果糖或一个苹果，我也不至于被送到医院去。　　长大了以后，我听说东北某地产的大米非常好，每到收获季节，就会有军队监督收割，然后直接送到中南海。我才知道，那个大红墙里的人吃了最好的粮食。后来，又陆续知道，很多粮食支援给了外国。我不禁非常愤怒：我们自己种了粮食，自己没得吃，他们在中南海里吃了最好的粮食还不算，还要送给别人做人情。这些丧尽天良的杂种们啊！　　小时候，吃肉是很珍贵的记忆，至今在我脑子里，吃肉都跟过节相联系。好在父亲是中学教师，有一些微薄的工资，有一次父亲从学校食堂里带回一只烧鸡，那真是难忘的美味啊！到现在我还是非常喜欢吃熏鸡，而且每次都会回忆起当年爸爸带回来的那只烧鸡的味道。又有一次，爸爸买回来一包虎皮豆，正巧亲戚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我家玩，乐天派兼右派的爸爸就让孩子们排一列纵队，他坐在最前边，每个孩子轮到他面前，振臂高呼一句：“毛主席万岁！”爸爸哈哈大笑着，奖他一颗虎皮豆。后来爸爸回忆起这件事，感慨万端地告诉我：“如果毛主席早点死掉，你们天天都有虎皮豆吃！”至今我也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是因为小时候不吃零食。不吃零食不是为了保护牙齿，而是因为吃不起。主食尚且吃不饱，哪儿有零食。多年以后，命运将我带到大上海，在淮海路上的老大昌，哈尔滨食品商店，看着那琳琅满目的洋式小点心，我真是百感交集。　　整个70年代，我就是在那种食物结构中长大。80年代开始，情况开始有了好转。棒子面和山药面儿开始陆续离开了我们的饭桌。81年上高中，我的身体开始拔高，大概长到175厘米时，体重是60公斤左右，也是个麻杆身材。我很着急，连做梦都想变成一个粗壮魁梧的人，我从来就觉得男人必须是魁梧的，不然就是个二椅子。　　84年离开北方到复旦读书，开始了另一种生活。我常说：我喝酒是在南方开始的。这个说法的含义是：虽然我是北方人，但是南方生活给我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比如，我到现在也喝不了“二锅头”，就是一个明证。到了大学阶段，“粗粮”就开始看不到了。食堂的大米虽然很差，但是无论如何比起小时候的粗粮，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而且菜类丰富，营养基本上没问题了。我们学校的食堂在上海高校的名声还不错，种类齐全而且很干净。87年上海甲肝大流行，我们学校在所有高校中发病学生最少，证明我们的食堂的卫生环境过关。但是，19岁到23岁这个阶段，基本上还是发育时期，身高已经几乎到了180，但是毕业时我的体重还是只有68公斤。80年代是最好的时代，物质的丰富加上思想的自由，使我的大学时代成了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亮点。　　真正开始长肉，是从广东开始的。我1988年毕业后去了广东工作，开始了社会人的生活。学业的压力没有了，社会的交往增加了（换句话说就是吃饭的次数和内容增加了），而且身体的高度已经基本定型，于是身体开始发胖。北方人说“二十五，努一努”，是说有的人身高到了25岁还有可能再拔一拔，长一长。而我的身高，在大学阶段已经定型，就业以后就开始横向发展。广东5年的生活，吃喝玩乐成了主旋律。至今我最怀念的，是广东各式各样的吃。对于“吃在广东”，我最有发言权，也最赞成。吃的范围，当然是“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有腿的除了桌椅不吃”以外，什么都吃，这决不是夸张；吃的质量也真正称得上“吃不厌精”。但是，对于我这个小时候挨过饿的人来说，吃珍奇动物不是我的追求，我只要吃到普通人的东西，别让我再吃饲料，我就满足了。在吃的方面，我承认我没有更高的追求。在这方面，广东菜确实最大限度地满足了我。我很怀念广东的大排档，我说那是平民生活的天堂。早晨喝早茶，下午喝下午茶，晚间吃宵夜是广东人的生活习惯，我们这些天南海北的大学生一到了广东，立刻融入了这种生活方式，证明这些东西是最接近人性的。关于广东的吃，待异日有暇我将另起一文，在这里我只想简单地交待一句，初到广东的时候，我的体重是68公斤，5年后离开广东，已经达到了89公斤，其中最佳状态时92公斤。　　1993年来到日本，开始打工留学生活，我打的工基本都是深夜或者通宵的，体重有所减少，但是没有跌到80公斤以下。我听人说过打工打掉20公斤肉，我就不理解：他们怎么打工啊，打的是什么工啊？拿刀子割肉卖吗？我整夜整夜不睡觉，也没有掉20公斤肉…… 　　现在我38岁，儿女双全，体重基本稳定在88公斤。现在的生活，算不上富裕，基本上衣食无忧。我的女儿快3岁了，身材方面继承了我的光荣传统。在幼儿园里，她是块头最大的。比年龄大过她的男孩子身材还大。我非常欣慰，这才是我的孩子呢！每次吃饭的时候，看到女儿狼吞虎咽，我就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地鼓励她：吃！再吃一块肉！妻子有时劝阻我：女孩子，长那么壮怎么办啊。我就说：那不是问题，身体好就是最高原则，有的吃就是最幸福的。　　我还想从小就给我的女儿灌输这样一个革命性的观念：以胖为美，减肥有罪！　　2003．6．12

回复[1]: 欧洲、亚洲、非洲 蓝方 (2006-08-05 00:56:42)

　　大卫先生您好！

　　今天又是您的文章把我拉进镜子里来的。

　　读了您的文章，很自然地想到多年前读的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在开始的一章，路遥写道－－

　　“各班的甲菜只是在小脸盆里盛一点，看来吃得起肉菜的学生没有几个。丙菜也用小脸盆盛一点，说明吃这种下等伙食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有乙菜各班都用烧瓷大脚盆盛着，海海漫漫的，显然大部分人都吃这种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的菜。主食也分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您看，路遥写得多好。

　　我到云南去旅游的时候，在昆明的一个菜市场，有幸吃到了非洲。觉得不是那么不好吃，因为是第一次吃。如果每天被迫吃非洲，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也没有吃过亚洲。我的家乡以米为主食，所以小时候再好吃的欧洲对我也没有吸引力，我渴望的是米饭。

　　另外，我觉得，我们只要教育孩子珍惜今天的生活就行了，我看您还是不要给女儿灌输那个革命性的观念了吧。

　　

回复[2]: 谢谢蓝方。 刘大卫 (2006-08-05 00:49:36)

　　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回复[3]: 555 校长 (2006-08-05 01:16:35)

　　老右派,勾起了俺伤心的回忆......

回复[4]: 陈梅林 (2006-08-05 11:40:46)

　　看开头以为老刘在做征婚广告。

回复[5]: 唐辛子 (2006-08-05 12:44:08)

　　以胖为美，减肥有罪！---好！有个性！献花！！！

不过我最近瘦了二斤，555555555~~~~~~~真是罪有应得啊~~~~~~~~~

回复[6]: 老陈，动心了？ 刘大卫 (2006-08-05 13:16:05)

回复[7]: 陈梅林 (2006-08-05 13:43:39)

　　老刘，我担心你变成刘九哥。

回复[8]: 是的 (2009-02-17 16:34:28)

　　顺藤摸瓜，读了。

　　

　　纳入货多。各种慨叹，此起彼伏~~~

回复[9]: 谢谢。 自带板凳 (2009-02-17 22:53:12)

回复[10]: 小小鸟儿 (2009-02-17 23:52:45)

　　我看你是2003年写的，今年都2009年了，你的女儿也该有九岁了吧。

　　看完就一个感觉，写得实在

回复[11]: 敬天爱人 (2009-02-18 00:44:33)

　　跟着小小鸟儿来到这儿。

　　65年生，84级的。看来你是留年生，浪人。

回复[12]: 小小鸟儿 (2009-02-18 00:36:17)

　　记得大为先生有句名言，沉得东西都是好东西！现在才醒悟过来，原来他说的是自己

回复[13]: 蛇 (2009-02-18 09:42:30)

　　> 65年生，84级的。看来你是留年生，浪人。

　　啊？还有这逻辑？那如果70年生，87级的，就是跳级喽？

　　+++++

　　也许敬天爱人还很年轻吧，80年前后的小学、中学、高中的编制，包括学年的设置，是最乱的时候，老黄历了···

回复[14]: 自带板凳 (2009-02-18 09:51:02)

　　>>>65年生，84级的。看来你是留年生，浪人。

　　----留年生不敢说。

　　浪人嘛，说得倒不错，浪得厉害！经常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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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年，84级，留年生……

　　如此推算起来，52年生，77级，不知道该算什么。。。。。

　　

　　

回复[15]: 自带板凳 (2009-02-18 09:5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