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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人生

向宣 (发表日期:2010-07-25 18:12:10 阅读人次:2072 回复数:15)

  刘忠根来的时候,冯恺正在自己的店里打瞌睡。

  
只眯了几分钟,居然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老师彭工程师。梦中,白发蓬乱的彭工满脸怒容,训斥着冯恺:“瞧瞧你现在这熊样儿!”说着,把手中装满茶水的杯子丢在地上。“叭嚓”地一声,杯子在巨响中散成了碎片……

  
冯恺吓得从梦里惊跳了起来,却只见眼前有个黑乎乎的人影一闪。

  
半梦不醒的他以为自己真的见到了鬼,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当老板的也会偷懒?”

  
冯恺定神一看。原来是老同事刘忠根。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忙得头头转吗?”冯恺站起身,下意识地用抹布卖力地又擦了一遍桌子。

  
“部里的头头们全去秋叶原买电器了。那里,满大街中国人,拉出横幅全都是中文,根本用不着我跑脚,跟着去当翻译做向导,所以我就绕道过来看看你。”

  
刘忠根环视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店堂,笑了笑:“这几天,天天都是大鱼大肉,吃得我直泛胃酸,你就给我来碗白菜挂面吧?我想吃你下的面条儿了。”

  
冯恺镂了刘忠根一眼,默不作声地走进了厨房。

  
把生面条装进钢丝面笼里,放进锅里的热水中,加大火门。水蒸气一下子升腾起来,烘得他脸上一阵地臊热,眼睛涩涩的,有些发迷。他赶紧往杯里抓了几块冰,灌上了自来水,全冒充是纯净水,走出厨房,轻轻地放在刘忠根面前。

  
刘忠根仰头向冯恺一笑。他的眉眼依然很淡,但脸色却比年轻时亮堂了许多。油光光的,没有一条皱纹,让冯恺联想起北京烤鸭铮光逞亮的胸膛。

  
冯恺再次闷闷不乐地转身回到厨房,顺手从冷藏柜里胡乱抓了一把蔬菜扔进油锅。

  
蔬菜是昨天傍晚街角八百屋(蔬果店)卖剩下的,三棵白菜三根胡萝卜才150元日币。还没来得及洗,就先切成了丝。

  
蔬菜在油锅里翻着,冯恺感得自己的心也像被在煎炒着,滋滋地生痛。

  
刘忠根的笑,让他有些窝心。他想,他到底来干吗?不会是真的为了看老友吧?说什么这几天全都大鱼大肉,吃得直胃疼,这分明是在向我摆谱,想让我看看他现在过得多好!多滋润。

  
冯恺把白菜挂面给刘忠根端了上去。

  
刘忠根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吃得还挺香。

  
冯恺看在心里,暗地里笑:就算坐上了研究所的第一把交椅,这个人的吃相也一点儿没变,还是这样难看。

  
冯恺和刘忠根出国前是北京某水利研究所的同事。

  
当时,研究所有这两个公费派往日本留学的名额,很多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想争取。冯恺也不例外。他每天脚步很勤地往所长的家里跑,还把在食品进出口公司当总经理的舅舅都推到了台前,一会儿递硬壳牡丹,一会儿提茅台,还用父母一生的积蓄替所长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和一支英雄金笔,总算得到了所长的暗许,谋到了一个内定资格。

  
人事部下通知让他到留日专家彭工程师家里学日语的那天,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兴冲冲地赶了过去。当时,在彭工程师家还坐了一个人。那人,就是刘忠根。

  
冯恺一眼看出刘忠根不是城里人。他比冯恺大好几岁,皮肤是焦黄色的,眉眼却长得很淡,很难让人一下子记牢他的五官。冯恺只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瘦小的他穿着一条有点吊八胫的劳动布蓝裤子,有一只裤管还卷着。脚上是一双布鞋,黑黑的鞋面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黄蜡蜡的泥巴。

  
彭工程师为两人作了介绍后,冯恺差一点儿晕过去。这种模样的人也能够到争取出国留洋的名额?这幅长相,出了国还不给国家丢人?

  
冯恺打心眼里看不起刘忠根,他觉得这种人一定是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说白了,也就是整天趴在书堆里的一条书虫而已。彭工程家的日本老婆每次都会客气地挽留两人在家里吃晚饭,所以每回去彭工家,冯恺总不会忘了给老师带些油爆花生米,酱油猪耳朵,五香鸡肫肝等下酒的小菜,有时还会让上海的姆妈为这位东洋师母从布店扯一块洋纺花布。东西都不贵,却哄得彭师母很高兴。只要一听到冯恺的敲门声,就算是手头再忙,也会乐颠颠地跑去给冯恺开门。

  
但刘忠根却从来不讲究这类客套,一上饭桌就架开了两个胳膊,“呼噜呼噜”地大碗吃饭,“吧叽吧叽”地大口嚼菜……饭桌上连客气话都很少说。吃完饭,筷子一放嘴一抹,傻乎乎地笑一笑,就拍拍屁股走人。

  
师母背着彭工,对冯恺说:“满怀才学,还得招人喜欢,不是吗?只有招人喜欢,才会有人愿意为你当伯乐,你说不是吗?你老师说,在这方面你比刘忠根懂事多了。”冯恺表面上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心里却想,这不是废话嘛。干嘛把我和刘忠根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放在一起比?我和这种人有什么可比性呀。

  
经常可以在研究院的图书室里,冯恺会见到刘忠根。刘忠根脚上永远是那双脏不拉几的布鞋,劳动布裤子的颜色腻腻的,像是脏了,也像是旧了。白衬衫的前襟上有几滴墨水,还有一滩酱油渍。他总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边背着日语书,一边就着白开水咬白馒头。白花花的馒头渣掉在桌上,刘忠根就用手指沾上口水点着,一粒粒地放进嘴里。阳光照在他浓密的头发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头发根处浮动着一层碎纸片般的头皮屑。至于吗?研究所的生活待遇并不算差,有职工用的大浴堂,食堂里的伙食也不错,有必要这么一副穷酸模样吗?每次看到这番情景,冯恺都感觉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刘忠根身上的虱子突然钻到了他的内衣里,弄得他浑身骚痒,坐立不安。

  
那天正逢冯恺心情好,突然想和那个穷酸秀才搭搭话,于是他手里拿着一本梁羽生的武打小说《七剑下天山》,在刘忠根离一人远的位置上坐下,问:“忠根,看什么呢?”

  
刘忠根把手里的杂志递过去:“内部的,不能外借。”冯恺一眼就看到他手指甲里的黑泥,连忙把目光缩了回来,避到别处。他装作心不在焉地接过刘忠根递过的杂志一看,这一下可真让他吃惊不小。这是一本日语科技专业杂志,印刷得极为精致,第5页开始刊登着一篇最新的水利研究论文。论文很长,一大堆的片假名和艰涩的学术名词。

  
没想到,刘忠根的日语已经好到可以读这样的论文了。冯恺的嗓子眼突然像被堵上了一块石头,老半天才问了一句:“你这是打哪里搞来的?”

  
“上午在这里翻了不少日语科技杂志,偶尔发现的。你不是也要写入学前的论文?坐着这里参考着读读吧!”第一次,冯恺感到刘忠根这个人傻里还透着一些可爱,觉得这人虽然土,但为人还算是坦当,没有什么私心杂念,纯朴得像一张白纸,不像研究所的其它人,暗地里憋着一顿劲要他人争个胜负,拼个高低,脸上笑咪咪的,嘴里客客气气的,脚下却使尽了扳子。寻到了这种论文,研究所里有几个人会把它拿出来给其它人看?

  
刘忠根还把面前的工作手册也推了过来。旧旧的工作手册上红红蓝蓝地写满了笔记:“这是我这两天做的笔记。”这人还挺勤奋,有股子钻劲。怪不得能够被选上去日本留学,冯恺暗地里想。

  
“咱村里,这十几年来就我一个人考上了城里的大学,村里都为我放起了鞭炮。村长一路把我送到镇上的长途汽车站。”刘忠根倒是很实在,从头到尾把自己的家史说了一遍,说他是家里最不中用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担水之能,就是读书好。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就看好他,硬是说服了他父母让他读完了高中,还上了大学。媳妇是在大学毕业后家里给说的。现在还住在农村,照顾着刘忠根的父母,“我听所领导说,学成归国就会有机会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所以我才拼命地想争取到这次留日的机会。”

  
冯恺很难理解,刘忠根争取这次出国的目的,仅仅就是为了要解决户口问题。心里暗笑,人和人还真不一样。

  
窗外是研究所大院的风景。围着大院有一条不宽的小河。快春天了,

  
风很柔,吹着柳丝轻拂水面。冯恺被太阳晒得有些慵懒的。在涓涓细流声中,他捧着梁羽生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心里有些复杂,觉得要是就这样任自己闲散下去,有可能就会被眼前的这个刘忠根比了下去。他不想输。心想: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刘忠根。

  
次年春天,冯恺和刘忠根来到了东京某著名大学公费留学。

  
听说,日本大学教授在看了他们俩的学术论文后十分吃惊,说,没想到,中国年青人的学术研究能力远远超过了日本同龄人。

  
闻知这个评价后,彭老工程师老泪纵横。他拉着刘忠根的手不放:“忠根呀,冯恺呀,你老师平反后,一直没有回第一线工作过。带你们这两个学生,是我文革后第一份正正经经、实实在在的工作。你们真是给我争气呀!老师感谢你们。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到东京后,刘忠根对冯恺说:“我很久都忘不了老师的那双手呀,那双手那么粗糙,把我抓得生痛,但它又是那么温暖,握得我心头热热的。”冯恺有些怅然,也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只抓住刘忠根的手不放?彭老师明明是更疼爱自己呀?他也很想握住彭老工程师的手,很想体会刘忠根体会到的那种温暖。

  
两人同住在日本著名四大庭院后乐园附近的国费留学生宿舍里。在这块陌生的地方,能知根知底的也就只有刘忠根一人了。冯恺很自然地和刘忠根就走在了一块,而且亲密无间得像生死之交的兄弟。两人一起骑自行车去上野掏便宜货,一起到国会图书馆查资料,一起去后乐园散步……媳妇来封信,刘忠根也会向冯恺汇报,一边念一边笑:“准又是让镇上的会计写的信,这一手破字,没一句话是通的。”

  
有一次,两人步行着去了皇宫玩。护城河边上白花花的一片樱花,人山人海,年青人穿着花里呼俏的衬衫,拿着佳能相机,到处留影。有个男人在武道馆前弹吉他,头发留得比女人还长,叽里咕噜地唱着歌,冯恺正觉兴奋,突然胳膊被刘忠根死命拉住了。他牙齿打着架,说:“别走散了,这里可不是北京,你千万别乱走。”

  
在冯恺的再三教育下,刘忠根比以前讲究个人卫生了。每天洗澡换衬衫,不再用匙喝咖啡。冯恺也学着刘忠根的样子节省起来,盘算着从学费里省出彩电冰箱和手表。他们挤在狭小的宿舍走廊里轮流做三餐。刘忠根的烙饼做得又松又软,冯恺的面条味道很鲜很“上海”,两人居然还学会了用日本的电饭锅煮红烧肉和蒸鸡蛋。

  
躲在小小的宿舍里,两人围着一张凳子,席地而坐喝小酒。冯恺说:“要不,我们就搞一家中华料理店?你烙饼包饺子,我做面下馄饨。”

  
刘忠根哈哈笑起来:“国家可不是花钱让你来下面条包馄饨的。”

  
“瞧你认真的,我只是说着玩玩而已。不过,你还真想回国?”

  
“不回国?难道你想留下?”

  
冯恺嘻嘻哈哈地摆了摆手,把这话题吱唔了过去。

  
冯恺真的是想留下。比他们早几年出来的公费留学生,有不少人都留了下来,在日本大公司里就了职。看着他们穿上笔挺西服,戴着名牌领带的样子,冯恺打心底里羡慕,觉得经这么光鲜地一打扮,他们个个都成了许文强,三浦友和和神探亨特……新宿的伊势丹、涩谷的东急、池袋的西武东武等百货店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橱窗也让他流连忘返,皮草手饰闪着雅致的光芒,电器家具摆着高贵的架式,化妆柜台浓香飘溢,服装鞋帽款式新潮……在冯恺眼里,这里就是天堂。在天堂里待习惯了,他就更不愿意回到那连彩电冰箱都是凭票供应的中国去。

  
冯恺的脚步又开始勤快起来,这次他走的是教授的办公室。他借着讨教的名义频繁出入教授的办公室,围着教授团团转,给教授送热腾腾的饺子,为教授义务做翻译、打下手,还在自己的论文上主动挂上教授的名字,忙得每天晚上十二点以后才回宿舍。

  
那天晚上,他回到宿舍,发现刘忠根一脸兴奋地在他宿舍门外等他。

  
“你看,你看,这是我!我旁边的这位就是大使馆教育参赞许参赞。”刘忠根指着照片说。

  
照片上的刘忠根穿着那件出国时备下的纺毛灰西装,新剪了头发,受宠若惊和讨好逢迎让他的笑都变了形,活像一条屈势献媚的家犬。这样的刘忠根是冯恺不熟悉的。冯恺越看越觉得照片上的人表情可笑,心里充满了不屑。

  
“昨天是国庆,教育部举办国庆宴会,全校就邀请了我一个人前往。圆台面呀,都是好吃的,连饺子都是全肉馅的,有炸猪排,虾肉烧卖、红烧鸭……许参赞为人一点儿也没架子,还主动和我照了相。我可是第一回和这么大的官照相呀,紧张得我手心里全是汗!”刘忠根又硬拖着冯恺到他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把整个宴会事无具细地说了一遍。

  
刘忠根欣喜若狂的样子,实在是让冯恺嗤之以鼻。除了不屑,冯恺的心中还莫名其妙地暗涌着一波又一波的怒潮。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一个劲地想:原来刘忠根最近在忙乎这些事儿呢,看他老实,原来也没有闲着。

  
“下回我再争取到请柬的话,我们一起去。我带你去见见大场面。”刘忠根信誓旦旦地说。

  
这一句话,可真把冯恺给伤着了。从刘忠根的房间里出来后,他还觉得难咽这一口气:你说谁没想过大场面?你那也叫大场面?你这个傻冒见过日本大公司的千人宴请吗?你去过新宿希尔顿的楼顶旋转酒巴吗?你和日本航空公司总经理在银座高级俱乐部并排坐着一起吃过饭吗?你喝过日本女人喂到嘴边的奶酪和威士忌吗?冯恺肚子骂着刘忠根,骂他是一头傻驴,去了大使馆又有什么好处呢?和政府官员们照几张相,又能怎么样呢?有时间的话,真还不如把自己的未来早早安排好。

  
想到这里,冯恺感觉到一丝安慰,一直被抽紧着的胸口一下子轻松下来,他一头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我和刘忠根攀比什么呀?我们俩有什么可比性?他这种人值得我去比吗?

  
冯恺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留下!留在日本!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冯恺还未等毕业,就经教授的一个朋友介绍,在日本的一家东证上市公司就职了。在收到录用通知单的时候,冯恺开心地蹦了起来,在自己窄狭的宿舍里大摆腰肢,跳起了迪斯科,一直跳到跳不动为止,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觉得这一身汗出得痛快极了,很久他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冯恺并没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刘忠根,而是坐上电车独自跑去荒川河边散步。他打刘忠根宿舍门前走过时,笑嘻嘻地把头伸进去,看了一眼刘忠根正埋头写论文的背影,笑着问:“兄弟,忙着呢?写论文呀?我没事,没事,你忙吧,你忙吧。”

  
他太得意了,得意得想一个人待着大笑一场。

  
荒川河水深绿深绿的,在阳光泛着鳞光,两岸草坪像绿色的毯子平坦柔软。宝石蓝的天空中,云像被扯散的绵花丝一样淡逸地挂在那里。他躺在河岸上,倾听着河水拍岸轻柔的声音。眼前浮现出自己和刘忠根在幽暗潮湿的宿舍里席地而坐喝烧酒的情景,禁不住嘴角泛起了笑意。这样局促贫困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冯恺心里都充满了胜利感,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面红旗在风中迎风飘展,他想歌唱,响起嗓门,没想到吐出来的却是:“五星红旗迎面飘扬,革命歌声是多么嘹响,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只唱了一半,他就又抱着头大笑着跌坐在地上。真是的!在这个时候,自己怎么会想起唱这么一首歌?既不应景,也不抒情。

  
刘忠根在大学院毕业后的第三天就回国了。

  
临行前,冯恺在上野一家有名的上海餐厅为他送行。

  
刘忠根看捧着菜单,手有些哆嗦。

  
冯恺说:“没关系,你尽管点!今天我请你!这里的上海小笼包很好吃的。”

  
刘忠根最后还只是挑了几个最便宜的小菜。点了,还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真让你破费了。”

  
冯恺上下打量刘忠根,一件出国时买的纺毛西装穿了两年半,袖口、领子都是油渍。头发又硬又长,又厚又重地盖住了耳朵,前留海快杵进眼睛里了。也许知道快回国了,所以没舍得花钱到日本理发店去剪。

  
冯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底里充满了同情,这家伙算是白来日本了。不要说是新宿的歌舞伎町了,就算是银座的三越百货估计他也没有去逛过。

  
“没想到,我们要分开了。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别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冯恺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假惺惺的。

  
刘忠根也没和冯恺碰杯,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女儿红。

  
“你就真没动过想要留下来的念头?”冯恺倒并不是有意想捅刘忠根的伤疤,只是实在忍不住满心的好奇。

  
刘忠根目光复杂得很,表情显得更加灰暗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觉得国家花了钱,把我们送来日本读书,要是这么留下了,多少有点违君子之道。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背负一世背信弃义的骂名。”

  
说完,刘忠根冷着脸扭过头,不再吱声了。

  
冯恺觉得刘忠根这是在骂自己,有些尴尬,又一时寻不到别的话来说。心里暗暗地骂:谁让你没出息没本事?有出息的人,谁会回国?

  
如此骂了一通,他便暗暗生出一丝优越感,心想:算了,算了,这家伙要回国了,我还和他计较什么劲呀?

  
冯恺把目光移向窗外。

  
窗外是繁忙的上野JR车站,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喧嚣得让人有些心烦。

  
眼前的风景逐渐被夜色染成了黑白的颜色,冯恺好像看到了自己和刘忠根从同一辆车里下来,在站台上依依惜别,各奔归程。他看着刘忠根逐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他瘦小的背影写满着失意和怅然。

  
冯恺有些伤感,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和刘忠根走上同一条路。

  
冯恺回国那年,东京的Tokyo Dome 建成,歌后美空云雀在那里举办了盛况空前的“不死鸟演唱会”,昭和天皇的病况越来越糟,大家都相传着也许不用过年,昭和的年号就得更换了。而于此同时,日本的房地产价却高到了极致,银座的酒巴歌舞升平,日产的GLORIA CIMA高级轿车被抢购一空,几乎每个人都很财大气粗,花钱花不完似的大方。

  
冯恺从一家公司跳槽到了另一家公司,工资涨了十几万。他拎着两个行李箱的礼物回北京探亲。一副衣锦还乡的派头!每天都有一群亲戚朋友圈着他团团转,连他口袋里的那支三色圆珠笔看在眼里都觉得新鲜眼馋,恨不得一把抢了过去。

  
冯恺西装革履,系上领带,提着礼物去看望恩师彭工程师。

  
在科研所家属大院门口,正巧撞上了刘忠根。

  
刘忠根还是老样子,一条旧劳动布裤子,一件有些泛黄的的确良白衬衫,前胸的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上海货,英雄牌的。但脚上的布鞋不见了,换成了暗不溜秋满是尘土的一双皮鞋。刘忠根看到冯恺先一怔,看上去好像有些想躲,但又苦于无处可躲。犹豫了几秒钟后,刘忠根才换了一副笑脸快步迎了上来,用僵硬走调的日语说:“很久不见呀!你看上去状态不错呀。”

  
冯恺知道刘忠根回国后又回到了原先的研究所,拿着几百元人民币的工资。他老婆如愿被调到研究所工作,在职工食堂里当下手,洗碗刷盘,烧大锅菜,给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打打饭。托老婆的福,他一日三餐,比以前丰富多了,也精致多了,再也不啃那冷硬冷硬的白馒头了。

  
“前年,我升室主任了。工资也涨了,零七零八地加在一起可以拿到一千多了,和老婆加起来,也有快两千了。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

  
“好,好!你现在可是国家重点培养的海外归国人材呀!”冯恺言不由衷。

  
刘忠根垂着脸,心照不宣地笑,从冯恺手里接过提包,把他引进彭老工程师的家。

  
进了老师家的大门,冯恺就感觉不太对劲。老师的家里安静得有些吓人。阴森森的,一股浑浊的老男人气味在房间里弥漫着,徘徊不去。

  
“师母,带着儿子回日本了。”刘忠根压轻声音告诉冯恺,“彭老师因为前几年接触了国家的机密工程,所以被扣下,没放他走。彭老师给侨办写了无数封信都没用。”

  
彭老师看上去一下子老多了。头发白了一大半,说话的声音也发颤了。他拉着冯恺的手眼中闪着泪光,说:“没想到,现在还能和人用日语说这么长时间的话,真的很……我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用不了日语了呢。刘忠根的日语退步了不少,但他倒也常来看我。”冯恺觉得老师的手并不像刘忠根以前说的那样温暖,那样有力,而是凉凉的,青筋暴现的手背上开始隐隐地泛起点点老人斑。

  
彭老师问起了冯恺的近况。冯恺说:“我买车了,放假时会开车带家人去郊游。”说着,冯恺用眼角扫了扫刘忠根,他发现刘忠根已经把脸转向了别处,目光虚虚的,飘着,像听到了,又像没听到。

  
彭老师说:“好,好,真好!全家人能在一起,真好!刘忠根的媳妇也来北京了。”

  
两个小时后,刘忠根推着自己走两步响三响的“老坦克”自行车送冯恺出科研所的大院。

  
围着科研所有条小河,两人沿着河散了一会儿步。秋天,叶落了。冯恺看到浑浑的河面上,一片片枯叶在打着转,随波上下翻腾着,一眨眼的功夫就漂到了很远。冯恺心想,以前怎么没感觉到这条河流得这么急,这么快呢?

  
突然,刘忠根站住了。他看着自己脚上那双穿得都已经走形的上海名牌皮鞋,问:“冯恺,你这次会去见所长吗?”

  
“怎么啦?”

  
“副所长一直压着彭老师。一开始他们俩只是在学术问题上有些争论,后来发展到个人恩怨上了。你舅舅不是和所长关系不错?替彭老师美言几句吧。你是外面的人,比我好说话。”说着,刘忠根叹了口气,“这么几百人的科研所,也分好几派系呢,哪一派都没法得罪呀。”

  
冯恺心想,我掺和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干吗?

  
接着,刘忠根又说:“你当年为了出国,勤跑所长家,挤了副所长的出国名额,他可记着仇呢?”刘忠根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冷笑,“你没回国,等于甩了所长一个大嘴巴。所长现在还能让你登他家的门,说明他对你还是器重的。”

  
冯恺发现刘忠根的脸色比在日本时更加灰了,人也更加清瘦了,眉间的皱纹深了许多。眼神里的内容也纷杂繁复起来,好像在说,我可不是傻瓜,其实你那些背着人做的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什么都知道。

  
冯恺有些尴尬,但转眼一想,就算全被你知道了那又怎么样?你可别把我和你比,我和你没什么可比性。我才不会和你一样钻进这种理不清,剪不断的人事纠纷里去呢?

  
光阴似箭。

  
时间,再往后移,移到二十世纪末。

  
那年冬天,彭工程师去世,孤零零地死在北京郊外的一家孤老院里。他老婆和儿子都没能赶上为他送终。

  
听说,是刘忠根为老师办了后事,彭工程师火葬时穿的那套衣服都是刘忠根老婆一针一针地亲手做的。他们夫妇俩为老师披麻戴孝了七七四十九天,戴着白花黑袖套在研究所大院走进走出。此举赢得了不少人心,研究所上上下下都夸刘忠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血性男儿。

  
在给冯恺的信中,刘忠根写到了这么一件事。他说师母捧着丈夫已经冷却的骨灰回了日本。在临走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把他带回国,也算是让他叶落归了根。”刘忠根说他想来想去想不通,老师是中国人,去日本怎么叫叶落归根呢?他觉得老师很可怜,活着的时候孤苦零丁地无人照应,死了还要飘洋过海,远离祖国。这一去,老师真的是没有根了。

  
看完刘忠根的信,冯恺的心像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家”、“故乡”、“根”这些词像块刚出炉的热铁,烫到了他的眼睛。

  
1992年,冯恺已经加入了日本国籍。给自己取名为本藤龙太郎。龙是中国的意思,表示他是一个炎黄子孙,根在中华。前两年,他和上司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辞去了工作,在池袋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一家中华料理店。他怎么都忘不了那个满嘴喷臭气的秃顶上司在他辞职时说的话:“你神气什么?像你这样的中国人,在日本简直‘山盛’(像山上的树一样多)。”这句话,像一个巨锤一样砸在他的胸口,他躲进厕所,很久都没有出来。蹲在那里,他觉得心头像被挖了一个空空的巨洞,刮着寒飕飕的冷风。

  
入日本国籍五、六年了,上司,同事,所有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作是日本人,是自己人。他临去中国出差时,大家都会问:“你要回国啦?”他回到日本,大家又问他:“离开自己的国家,你会寂寞吗?”聊天时,说起中国,同事指着冯恺说“你们国家”,说到日本,就会说是“我们国家。”好像他根本就不是他们一份子一样。

  
他怀着这种难言的寂寞和孤独感离开公司。他前脚愤然走出公司,公司后脚就招了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中国留学生。

  
那些年,大批的中国留学生来到日本,多得池袋都差不多被中国人淹没。看着那些染着红黄蓝绿头发,成群结队晃来晃去,打手机穿名牌睡网吧的留学生们,冯恺总会想起自己当留学生的时候,想起自己曾和刘忠根围着一张凳子啃着烙饼就烧酒的时光。

  
店里闲的时候,坐在空荡荡的店堂里,冯恺会想,都十多年了。他把自己的专业全放弃了,换了一家在闹市街的中华料理店,这样的人生到底值不值?这个念头上来,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根的浮萍。飘泊的生活,即使再精彩,终归也是无所依靠的。这些年,他总是在摇摆不定,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中国人,还算是日本人。每次都是这样,在日本人眼里,他就是中国人,但回到中国买套房子,中国政府也只允许他买外销高价商品房。

  
他觉得自己和老师是同病相连的,他甚至会寻思着,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家人们会把自己的遗骨放在哪里?是日本呢?还是中国?

  
前年,回国时他和刘忠根见了一面。刘忠根的头发有些稀了,肚子却挺了起来。他能言善辩多了。不!他简直可以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先为冯恺泡上了一壶龙井新茶,然后就和冯恺谈起了国内的大好形势,谈起了研究所去年的研究成果和明年的合作展望。唯恐没谈的是,他依靠着老所长的嫡系势力,终于把原副所长挤出了研究所,并在研究所里陆续清除原副所长的余党。冯恺从旁人嘴里知道这事儿时,简直有些不想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刘忠根居然会是这样深藏不露的铁腕人物。

  
刘忠根像关心下属似地寻问了冯恺现在的生活状况。这让冯恺感觉很不舒服。但冯恺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他,自己在池袋有了一家自己的店,而且生意红火,每天有人在店外排队,等着进店吃饭:“我家上个月买了一辆新车,是丰田凌志,三百多万日元。”

  
刘忠根很豁达地笑笑,说:“好呀,好呀,你也算是老板了。我们中国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当老板。我可得叫你一声冯老板啦。我的工资不高,还买不起什么车。但幸好,研究所刚给我配了一辆。不过是国产的,而且是所长淘汰下来的。桑塔娜。你屈就一下,今天,我请你吃烤鸭。

  
研究所的司机低头呵腰地为两人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地问了一声:“刘副所长,您准备去哪儿?”

  
轿车里收拾得很干净,白色的椅罩,桔子味的空气清新剂沁人心脾。

  
坐上轿车,冯恺突然觉得心头有无数毛毛虫爬过,有些痛,也有些痒,说不清楚的不自在。刘忠根的言谈便越发变得逆耳起来。他实在是听不惯那种做大报告式的抑扬顿挫的语调,也不喜欢那些极富社会主义特色的单词像连珠炮一样一个个地窜出来。

  
冯恺想,才几年不见呀,这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点儿也不像以前一起坐在地上喝酒吃面时的刘忠根。他话里带刺地说:“你这样子,实在是太像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同志了。”

  
没想到,刘忠根又是一笑,说:“怎么可以说‘太像’?我就是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呀。我已经入党近十年了,你不知道?”

  
冯恺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刘忠根不但升官了,还在国家培养下拿了博士学位。现在是高工职称,带起了博士后学生,目前也算是桃李满天下。研究所里安插着不少刘忠根的忠实心腹,都是他言传身教的学生。

  
冯恺突然从内心一股不耐烦。冲动得想将近在咫尺油光满面的刘忠根一把推开,推出十万八千里。他觉着一脸笑容的刘忠根,就是电视连续剧中的经常出现那种城府很深的阴谋家,满肚子坏水的篡权者。是和坤,是魏忠贤,是他妈的小人得志!!

  
内环很堵,车开开停停,桑塔娜的马达震得冯恺胃部一阵难受,一阵又一阵胃酸翻江倒海般地泛了上来,又被他一次又一次地硬压下去。这个城市真是变了,环线上居然看不到一丝的绿,天也是灰蒙蒙的。他想起了彭老工程师送他们去日本时情景,那天木樨地的白杨开始抽芽,嫩嫩的一片绒绿,巴士开过天安门,蓝宝石似的天空下,红墙金瓦的天安门一片巍然,广场上五星红旗迎风飘展着,他年轻的心雀跃不已。身边的刘忠根突然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傻乎乎地高唱起了国歌,他也禁不住哼了起来,歌声有些发颤……想到这里,冯恺的心像湿布一样被拧成了一团。

  
全聚德。

  
刘忠根要了一个最大的包厢。

  
大大的豪华套间里就他们俩推杯换盏。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不宜触及的话题,最后只能聊起了彭老工程师。冯恺说:“那个时代呀,学问就像薄纸,轻得没有分量。老师回国做了些什么呀?除了被当作特务关了十年牛棚,就帮着搞了一个三门峡、一个刘家峡,还全都是废工程。”

  
刘忠根接口说:“我是赶上好年代了。还是邓小平好呀,把知识分子当作人。一上台就给我们提高待遇……我分房子了,在钓鱼台国宾馆那条街,三室一厅。有空你可得去我们家坐坐……现在我们这批人又有新名字了,叫‘海外留学归国人员’。你有机会也回来吧。我们研究所可是求才若渴呀。祖国强盛,正需要我们知识分子出大力呀。”

  
说完,他挥手叫来了服务员,让她开张发票,把这顿饭算在共产党的头上。

  
冯恺心里愤愤地想,就凭你这种作风,我宁愿死在日本,也不要回研究所。

  
当“海外留学归国人员”的名字被简称为“海龟”的时候,刘忠根来到东京。说是去东京的母校进行学术访问。

  
以前,刘忠根已经来日本学术交流过好几次,但每次都在九州、关西或北海道等地区。这次总算来到了东京,还和母校校长平起平坐。他在宾馆里的大堂里,给冯恺挂了电话,说:“你不晓得,陪领导真是累死人。都是部里的领导,一个人一个主意,但谁也不能得罪。有空真想去看看你,想吃你下的挂面。”

  
冯恺没好气地挂上电话,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又是一队腐败团。”

  
在冯恺看来,刘忠根的这次访问,不过是陪部里领导同志“腐败”来了,用着公款住高级宾馆,吃山珍海味,泡温泉看红叶,赏美女脱衣。

  
那天,黄昏时分,刘忠根一脚踏进冯恺的中华料理店。他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店堂,然后挑了个窗口的座位坐下,朝着冯恺笑笑:“这几天都是大鱼大肉的,给我来碗白菜汤面吧?想吃你下的面条了。”

  
这笑,再次让冯恺吃进了一只苍蝇,想吐也吐不出来。

  
冯恺默不作声,感觉刘忠根的笑就像锅里的油,自己的心就像在锅里被翻炒的蔬菜,滋滋地生痛。冯恺心里想,他到底来干吗?不会是真的为了看老友吧?他是来向我摆谱的,想让我看看他现在过得多好多滋润。

  
冯恺把白菜挂面给刘忠根端了上去。刘忠根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吃得还挺香,一下子就见了底。冯恺看在眼里,肚子里暗笑:就算是坐上了研究所的第一把交椅,这个乡巴佬的吃相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样难看。

  
“真是好吃呀!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东京留学时,我们住一块儿,你经常下面给我吃。滋味一点儿也没变。”

  
刘忠根说着说着,突然声音哽咽起来。

  
冯恺不知道刘忠根为什么要哭?他活得这么风光,还哭个什么劲?刘忠根现在已是研究所所长了,这次来日本住的是新大谷饭店,高级套房,本次学术代表团一行还受到了日本文部科学大臣的接见。而他呢?只能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为人家下一碗拉面。今后估计还要继续这样下面炒菜,一直做到他做不动为止……

  
冯恺心里酸酸的,苦苦的。他觉得坐在面前的刘忠根,简直像就是对自己生活的一个巨大讽刺,就是一个自己始终不愿面对的人生失败。

  
如此说来,该哭的自己呀。他,刘忠根哭什么呀?

  
厨房里的笼头没关紧,“嘀嘀哒哒”的水声一片。不知为什么,在这水声中,冯恺好像看到了自己和刘忠根坐在地上,围着一张凳子吃面条啃烙饼,推杯换斟,谈学问,谈理想,也谈人生和未来。冯恺觉得自己和刘忠根都老了,也变了,他们在这流水般的岁月中越来越陌生。

  
华灯初上。冯恺把刘忠根送到车站,刘忠根往车站了紧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回来,冲上前一把拥住了冯恺。紧紧地,让冯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

  
刘忠根含着泪,说:“你要保重呀,我们都不年轻了。我还真是羡慕你的生活呀!”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但冯恺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居然半天杵在那里,没有动地方。

  
眼前的风景被夜色染成了黑白的颜色。刘忠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冯恺感觉他的腰背些有驼了,脑后的头发也稀了。

  
刘忠根的身影就这样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淹没。这样的情景,冯恺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后记

  
一个月后,冯恺收到了刘忠根的信。

  
信里夹着一张一万日元的纸币。刘忠根在信上说,那天走得匆忙,居然忘了付饭钱。那天的白菜挂面可真好吃,让他想起很早以前的事情。不知以后什么时候还能吃上。信上还写着,你呀,一个人自由自在,可以做自己的主,而我却不行。这些年来,我在研究所的官场里沉沉浮浮,忙着左右逢源,没写过一篇论文,也没做过一项研究。突然很怀念我们在东京大学中一起查学术资料,写学术论文的时光……去你店里的那天,我得知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被三规了……接下来,也许研究所又该不太平了。

  
之后,冯恺便再也没有见过刘忠根。有人说,他被牵扯上经济问题,被对手彻底搞了下去,说不定还得坐上好几年牢,也有人说,刘忠根可不得了,这回又高升了,平步青云,去了水利部做了高官。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鬼才想知道!”冯恺在水蒸气弥漫的厨房里一边炒着菜,一边这样想。

  


  
发表于《小说界》杂志第四期

  




 回复[1]: 看了 科长 (2010-07-25 20:23:45)  
 
  

 回复[2]:  赝品 (2010-07-25 22:18:33)  
 
  

 回复[3]:  赵然 (2010-07-26 02:11:05)  
 
  》彭工程师火葬时穿的那套衣服都是冯恺老婆一针一针地亲手做的。他们夫妇俩为老师披麻戴孝了七七四十九天,戴着白花黑袖套在研究所大院走进走出。

  


  
冯老婆不在日本吗?

  
汗。。

 回复[4]: 谢谢科长,谢谢赝品 向宣 (2010-07-26 07:41:23)  
 
  

  
谢谢你们!

  

 回复[5]: 赵然,不好意思 向宣 (2010-07-26 07:42:16)  
 
  应为刘忠根老婆,还是你眼尖!

 回复[6]: 向宣,捣浆糊的来了。 邓星 (2010-07-29 02:03:48)  
 
  拜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留种跟要哭?而且还要突然和上海人拥抱?不要紧吧?

  

 回复[7]: 星星,我告诉你 向宣 (2010-07-29 12:50:40)  
 
  是因为意识到最后一次见这个上海人,因为政治斗争来了。。。。。

  
其实,人生没有一条路是好走的。

 回复[8]: 后来我也想一定算如此。 邓星 (2010-07-29 16:10:58)  
 
  昨晚上想破了呆头。开头以为是要说,当年以为出国好,不择手段千方百计留下,现在却给崛起的

  
迅速发展的中国及中国人崭新的生活给比下去了,所以那位冯开心里波涛汹涌思绪万千搞不定了。。

  
就那样结束也算了。

  
结果最后,,

  
留种跟这种级别即使政治斗争来了也最多降职推回老坦克,哭甚么哭。哭也应该在烙饼的时候哭,

  
不必突然一百八十度打转抱牢上海小刁麻子。。

 回复[9]: 这叫来了情绪嘛 向宣 (2010-07-29 20:22:21)  
 
  

  
小心我下回对你也来个情绪什么的。

 回复[10]: 向姐姐~~~~~ 阿蓓 (2010-07-31 10:54:54)  
 
  天~~~~这故事,真老长~~~~我写400个子儿的文章都苦思冥想,怎么你们都能写这么长?

  
我能旁观学习一下儿怎么对我亲爱的使情绪么?她太酷了~~~到最后咱们会成娘子军哒~~~

  
还有,7月23号是我和我亲爱哒的Anniversary! 我们....认识....一周年拉!!!!!!

  
汗汗汗~~~~~~~汗死~~~~~

 回复[11]:  邓星 (2010-07-31 18:42:14)  
 
  哦,亲爱哒又冒出来啦?? 哈哈,完成博士啦? 那是应该开香槟啦。。。

 回复[12]: 恩,恩~~~ 阿蓓 (2010-08-01 00:03:27)  
 
  亲爱哒,我结束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回来睡大觉来者,睡到现在,起来吃点儿东西,一会儿您回来该睡了,我也接着睡~~~~~~

  
惨了,才发现这是向姐姐的地盘儿。。。。。

 回复[13]: 没事,阿蓓你闹吧 向宣 (2010-08-15 23:13:36)  
 
  我刚从上海回来,在上海看不到镜子。

  
我不在自己的地盘上,你尽量欢蹦乱跳。

  
这还是短篇,不算长啦!

 回复[14]: 我说向姐姐,你回来啦~~~ 阿蓓 (2010-08-16 11:43:42)  
 
  小杨生煎哪 ,据说上海超级热,都40度拉,你终于光荣的从第一线回来啦~~~~给说说前线的情况?我估计你大概没上街,成天多在家里吹空调了~~~~~也没吃到好吃哒~~~

 回复[15]: 我从世博第一线回来 向宣 (2010-08-16 11:58:16)  
 
  我的世博感受是:

  
1,中国人才会插队了,不知不觉就越排越后面

  
2 日本馆太主旋律了,高唱中日友好,又假,又不真实,排四个小时的队太不值得。

  
3 上海太热了,我的妈,都成烤红鼠了

  
4 上海物价太贵了,不比东京差。贫下中农已经过惯苦日子了,但那些小白领的日子太难过了,不做月光族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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