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杂忆│杜海玲│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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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杂忆
杜海玲 (发表日期:2006-05-04 23:20:56 阅读人次:4862 回复数:44)
我小时候在四川住过。3万人的钢铁厂，建在江油县，四周被农村包围。我们住在生活区，它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四合院，里面有食堂和锅炉房。厂太大，有许多生活区，我们那个叫做六号门，是因为一道无形的门，隔开了厂区与外面的农村。我也不知道那厂是如何建的，总之它使农民要上街赶集，都须经过这道“ 门”。说是门，其实是有两根十分粗而高的红色圆柱，直直地耸立在道路的两旁，又有门卫房，这便有了门的气势。圆柱可以当树爬，柱下有石礅，是我儿时坐着玩的地方。　　门房间里总是挤满了人，喝茶打扑克与吹牛，这是当时工人的主要工作。那是1976年或1977年的样子，四川还有要饭的，川语是“讨口子”。如果他们幸运地躲过了门房的喝斥，就能走进我们生活区。衣衫褴褛的农民挨家挨户地乞讨，多是女人领着孩子，手中并非武侠小说里丐帮的打狗棒，而是举着一只破碗。母亲总是不让人空手走，有一次一个女人的背篓里孩子发着高烧，母亲拿了阿斯匹林让她喂小孩。“造孽”，母亲说。　　讨口子知道只要进了厂生活区，总有些好处，因为除了住着相对富裕的工人阶级，生活区里还有食堂。食堂里的米饭被切割成正方体，大小类似于我们小时玩的魔方，一个正方体是一两饭。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女讨口子去食堂乞讨，大师傅给了她三个方块，她三口两口地吃了，就走到生活区门口，坐在石礅上，竟这样死了，是多日饥饿以后突然吃饱饭的缘故。那天我放学回来，见门房间伯伯正绘声绘色地讲，听得我心悸地望着门口的石礅，不理解农民怎么会饿成那样，而吃饱了又怎么会死。　　要饭的奔向食堂，打开水的则奔向锅炉房。即使从今天来看，当时厂生活区里的生活也十分便利。吃饭有食堂，喝水有锅炉房，那里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我记得有三个水龙头，一拧开就出滚热的开水。到十岁样子，父母就让我晚上自己用小铅桶去打水，我因此而经常遇见几个来打水的农村姑娘。她们年轻而面容姣好，门房间的叔叔也不忍心赶走她们。有一晚我去锅炉房，其中的一个农村姑娘也在，她友好地对我笑笑，问我要不要吃黄豆，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一把递给我。这也许就是农村的零食了，黄豆炒得喷喷香，温热而美味，让我至今记得她的大辫子和善意。　　讨口子是从更远更穷的地方来的，厂附近的农民稍微好些，还经常去赶集。门房间众人得以从赶集的农民手里买鸡鸭或蛋，还有蔬菜水果。四川农民赶集都背自家用竹篾编的背篓，里面可以搁对象，也能坐小孩──背篓的形状正好容幼童舒服地坐在里面。农民是去集市卖菜，但往往在六号门就遇上主顾，而且是不好打发的主顾。工人兄弟凶巴巴地叫他们停下，说要检查，说好买十只鸡蛋，却总要多取走两个。买鸡买鸭，也是将价钱压得很低。有时我在六号门口玩，就看见农民放下扁担或背篓，满面愁苦，也许因为不敢反抗，而工人们给的价钱又实在太低，他们总要站在那里磨蹭很长时间，终于可以穿过厂区去赶集。　　我也穿过厂区去子弟校上学，一路看农民吆喝着猪去卖。黑色的大猪被小鞭子催赶，嘟嘟囔囔地走着，粉红的猪仔窝在背篓里。走过铁路，有乡下孩子背着背篓拾煤渣，是从煤灰堆里找未燃尽的，尚余些黑色的煤渣。他们赤脚，脸上身上都是黑的。　　我们的子弟校旁便是农田，准确说是大片大片的农村。一边是总厂的办公楼和医院、街道，一边是田地。田边有小河，早上我和伙伴常去河边，夏天将脚放在河里念书，是沁人的清凉甘美。冬晨有雾，还能捡起薄薄的冰。再跑远些，有农民用来蓄肥料的池子，俗称粪坑，我们玩时总躲着它。只有一次，我跟着同学们在粪坑前留连很久，因为那天里面有一个死婴。在农村男婴受珍视，即使我们才十岁大也直觉那是个女婴。她背朝天，裹了一块毛巾，浮在肮脏的池子里，触目惊心。我们又怕又想看，直拖延到上课铃响才散开。老师说，那是因为没钱养活。　　后来学校修了围墙，将农田完全隔开了。我家也因落实了政策而搬到总厂生活区，从此我少见真正乡村的风景。四川的农村，给我一半是田园牧歌一半是穷苦农民的记忆。我听到带着城市优越感的言词就禁不住鄙夷，因为这种优越感太低俗。我见到五谷不分的人作渴望归田状就不屑，因为我知道中国农民的不易──他们不止要向土地讨生活。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奥运或者什么会的光芒照亮了北京的四方，如果我每次回上海都看到表层甚于东京的繁华，而与此同时，如果我在长江沿岸看到整个村落整个村落的残墙断垣，如果四川还有农民在流离失所，穷苦悲凄，一如我小时候看见的那样，我为他们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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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 回忆当年 音心 (2006-05-30 20:58:17)

　　江油，钢铁厂，总厂生活区，围墙，多熟悉的情景，你写得好，谢谢。

　　

回复[2]: 俺去过江油，掐指一算，21年前呢。 东京博士 (2006-05-30 21:23:42)

回复[3]: 想不到 刘大卫 (2006-11-20 16:43:48)

　　你这大小姐小时候还有这种生活经历。

　　应该是“三线建设”期间去四川的吧？大跃进以后，跟苏联闹僵，美国给压力，毛贼发慌，把很多工厂往内陆转移，称为“三线建设”，跟毛贼其他的政策一样，劳民伤财，毫无效益！对于国家也是一个灾难性的举动。

　　看来，我们这些人，童年时光都差不多，现在想起来，并不十分痛苦，那只是因为我们对当时的苦难印象不深而已。我们的父母对于那些苦难感受更深。

　　我父亲在一篇文章里提到我儿时的生活，他说：“往往满怀歉疚”，因为那时的生活太穷！做父亲的，不能给孩子一些基本的生活保障，是何等的辛酸！现在，我自己也有了孩子，才真正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回复[4]: 东京博士 (2006-11-20 16:52:44)

　　那时还分大三线，小三线

　　TNND,来个六线不就完了。。。。。麻烦。

回复[5]: 就是就是偶就是苦孩子 杜海玲 (2006-11-21 17:17:54)

　　大卫，你在哪里。哈哈，你在卖啤酒还是怎么？今天我和一个朋友kendy聊天，她说认识你，很巧啊。谢谢博士，嗯，，，那四川是大三线？小三弦？糊涂。。。

回复[6]: 四川山区应该是大三线 刘大卫 (2006-11-21 17:25:39)

　　我早就不卖啤酒了。呵呵呵！

　　看来你连办公室都不去了吧？你们总编应该知道我在干什么啊。

　　明天的京剧你跟我去吗？我有一张空余票。去的话给我个电话。

　　kendy是我老婆的好朋友，刚从兴家坡回来，你可以跟她讲广东话，香港人。

　　

回复[7]: 小林 (2006-11-21 17:39:48)

　　从以往的文章上看，杜女士不像苦孩子呀?

回复[8]: 小林，你也不象。 刘大卫 (2006-11-21 17:47:46)

　　你也不象苦孩子。

　　只有我象。

　　喜欢听戏吗？三国。

回复[9]: taya (2006-11-21 20:20:19)

　　俺姐确实不是苦命孩子，咱们四川是天府之国嘛

回复[10]: 小林 (2006-11-21 21:35:54)

　　大卫不像！你从小就在戏园子里泡，长大一点跑上海滩，像个票友。

　　我倒是不敢自称苦孩子。有龙兄比着呐。

回复[11]: 蛇 (2006-11-21 21:55:58)

　　哇塞~~~，还真有人和成都无缝有缘阿？俺大三的实习就被发配到了攀枝花，江油那里也去过，90年的事了，现在想想满眼都是泪啊~~~

回复[12]: 风 (2006-11-21 22:07:24)

　　江油县，好像是诸葛亮的儿子驻扎的地方。邓艾领兵攻蜀，翻山越岭，用毡毯裹着身子从悬崖上滚下去。想来可能是穷山恶水之地。可，可1976年或1977年还那么惨！

　　拾煤渣，我们叫捡煤核（hu）。

　　杜海玲桑好心肠。

　　

回复[13]: taya (2006-11-21 22:31:11)

　　这里已经有2个四川MM了,呵呵,队伍还得再发展壮大啊~~~

回复[14]: taya (2006-11-21 22:31:46)

　　老哥,你妹妹是四川人，所以我批准你也可以算半个

回复[15]: 风 (2006-11-21 22:39:17)

　　多谢taya 恩准。

　　不过，如果出生在某处也能算那里的人的话，俺就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是四川人。

回复[16]: 我这么一看 刘大卫 (2006-11-21 22:43:22)

　　江油县，好家伙，在绵阳的上边，深山老林啊！

　　一声长叹！……

回复[17]: 采夫 (2006-11-21 23:14:10)

　　哈哈！杜老姐，是长城特殊钢公司吧？

　　俺在那里实习了一个月。

　　江油县不穷。是人杰地灵的地方。

　　李白的少年时代在这里度过。写过樵夫与耕牛尽在画屏中。现有石碑。

　　上世纪著名的海灯大法师也出在这里。

　　境内还有个窦团山，非常奇妙。

　　

回复[18]: taya (2006-11-22 01:22:51)

　　喂，哥，你不会也是四川人吧？？？

回复[19]: 风 (2006-11-22 01:26:33)

　　嗯，四川生。但不是四川长

　　晚安。

　　

回复[20]: taya (2006-11-22 01:41:33)

　　哪里？晚安

回复[21]: 风 (2006-11-22 08:55:20)

　　taya早。四川是天府之国，俺就会找好地方，生在天边天。

　　产酒，产龙眼荔枝，两江水养一方人。

　　“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楼红处一江明。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寒香给客橙”

　　

回复[22]: 哈哈，嘻嘻，豆团山 杜海玲 (2006-11-22 10:49:05)

　　以前去过几次春游呢。。唉，偶有20年没去四川了。

回复[23]: 采夫 (2006-11-22 13:09:19)

　　全班同学开进长钢，男女生自带行李分住2间大房。老师住招待所。

　　和长钢子弟小学老师进行过篮球、足球友谊赛，输得脱裤衩。

　　上班时和工人们一样穿着再生布做的劳动服奔向各分厂。吃的是难闻的大块饭。空气中弥漫着烟囱排里出来怪味儿...

　　但冬天的四川MM很美，穿得厚厚的，围得严严的，又白又嫩的脸皮冻得红彤彤的。

　　那是1982年的冬季

　　

回复[24]: 风 (2006-11-22 13:21:38)

　　采夫1982年冬实习，那就是79级了吧。赶上新三届了。那三届有很多知青，工人，据说从年长的同学那里也能学到不少好东西。

回复[25]: 采夫 (2006-11-22 13:42:47)

　　那时上课可是老中青集聚一堂。俺是79级，到了这时，社会青年约占1/4。

　　从年长前辈那学到了：夜里拔农民蔬菜来改善生活。蹭女同学饭菜。不怕天不怕地，老子天下第一！

　　风爷那级？

回复[26]: 风 (2006-11-22 13:47:00)

　　哈哈，拔农民蔬菜！还好，没去偷鸡。

　　俺就差远了，没搭上老中青的大卡车。80的。都是小毛孩子，小丫头了。从女同学那里蹭粮票，倒是常干。她们吃不完，自愿给的。

回复[27]: taya (2006-11-22 14:14:20)

　　我是夏天脸也红通通的。。。。

回复[28]: 采夫 (2006-11-22 14:2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