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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棋缘

杨文凯 (发表日期:2006-08-09 14:21:07 阅读人次:1577 回复数:2)

  

  
我不是一个趣味主义者。在某些方面,入门虽早,却学而不精,我想这是主要原因——譬如围棋。

  
下棋,究竟是作为一项可托付终身的事业,还是仅仅用来培养一种高尚的业余爱好,20多年前的我以及送我去学棋的父母,对此都惘然无知。那是一个缺少声光电色、单纯而平静的年代,生活没有为人们提供多少选择的可能,不像现在的父母们为了孩子智力投资,可以不惜工本,又大有用武之地。当年,父母想当然地认为送孩子学围棋,可以开发智力,培养悟性,仅此而已。其实,这个问题应该倒过来看才是真实的。有智力和悟性的孩子才适合学棋,这是我的体会。

  
70年代末的中国,万业沉寂,百废待兴,下围棋当然也要从娃娃抓起。那时的上海,车少人稀,父母可以很放心地让不满10岁的我去上海体育宫少儿围棋班学习,没有丝毫被拐骗或走失之虞,不像现在的孩子大都需要父母接送做贴身警卫。上海体育宫位于人民广场的西北角,前身是赫赫有名的跑马厅,后继是煌煌称雄的上海大剧院。两者之间的上海体育宫却默默无闻,终至被彻底炸毁,成了这座城市重塑自我、再造今生的牺牲品。现在没人提起它了,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上海体育宫与其身后的上海美术馆直至南京路上的上海图书馆连成一体,是上海文化事业的中心。

  
那是一段令人怀恋的日子。著名启蒙教练邱百瑞在上海体育宫主持了全国唯一的少年围棋班,成为少儿围棋的摇篮。那个少年班里出了许多英才,自钱宇平、芮乃伟以下,直至今天称雄棋坛的常昊。当然,我只是万千恒沙之一,智力驽钝,更缺乏悟性,所以纵使不满10岁已经开蒙,却一直不求升级入段,迄今依然满足于做一个快乐的观棋者,或当一名七嘴八舌的评论员。但走过的日子从来不是虚掷的,在上海夏夜的凉风里,一起学棋的同学后来成了我一生的挚友。我们最初的友谊是在快乐而逍遥的学棋路上一起走出来的。

  
十年以后,聂卫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态老树开新花,在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成为民族英雄,掀起了全民围棋热潮。当日本超一流棋手显赫的名声在中国民间不胫而走的时候,其实我们这批人对此已详熟于耳多时了。早在十年前,日本棋院的《棋道》就是我们眼中的圣经。这个班里的历届学生,后来或脱落,或转行,真正脱颖而出者凤毛麟角,但我从自身经验出发,相信许多人对围棋的关心和热爱,会保持终身。不少由下棋养成的习惯也在无形中变成了生活的态度,如影随形,不弃不离。诸如:

  
起手第一着应该下在棋盘的右上角,也就是对手的左下方,以示谦让和尊重。

  
思考时,不能心不在焉地乱摸棋子;决定后,应将棋拍在定位上,落子无悔,以示镇定和坚决。

  
布局时应大处着眼,收官时应细部收拾;全局得失不在一时一地,要理解大与小的辩证关系。

  
擒杀大龙的豪快,手筋搏杀的执着,辗转腾挪的流畅,无分彼此,缺一不可。

  
整形胜于吃子,工整严谨的棋形比委屈求活更体现一个棋手的风格。

  
……

  
对这些由零开始、顺序渐进的谆谆教诲,我莫知其意,莫辨其妙;而悟性高者早已曲径通幽,升堂入室了。那时候,我年少气短,玩兴又重,下棋时既不凝神又不思考,听凭感觉,落子如飞,整一个顺其自然。但很多机会却这样随着时间从指缝间流过去了。其实,无论下棋还是生活,一个人早晚都会开窍,差别只在时间的先后。往事不堪回首,在某种意义上看,只是后悟人相对于先觉者落下的遗憾。我想人生就是这样的。

  
70年代末,日本棋院是围棋的圣殿,那是林海峰、加藤正夫和稍后的赵治勋纵横的年代。年轻的聂卫平也在中日围棋对抗赛上初露锋芒,显出“聂旋风”的声势。记得有一次,曹志林在卢湾区体育馆挂大盘讲解聂卫平取胜小林觉的一局棋,他称聂卫平序盘中的一著妙手在中盘以后大放光彩,其兴奋状和鼓动性让所有的听讲者为之动容。后来,由一线棋手退居棋评家的曹志林当上了《新民围棋》月刊的副主编;在卢湾区体育馆的废墟上,真正大放光彩的是拔地而起的“巴黎春天”百货店。但我每次经过那里,总会想起聂卫平“大放光彩”的那一手,这是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

  
中学以后,兴趣他移,我再也没有在围棋上用过功,即使是全民学棋的日子里,也没有了再做冯妇的勇气。我有时会与旧友新知下一两盘棋,纯粹是业余行为,自己的棋力也日久荒疏,每况愈下。偶尔兴起,我也读一些棋谱,当然更关心的只是各大棋赛的战绩,像一名普通的棋迷,对胜负排名津津乐道。令人奇怪的是,不再下棋以后,我日益关注起各类棋风,有时候读棋打谱只是为了体味并印证棋手的风格,如吴清源为什么会冠绝一代;大竹英雄的棋型美在哪里;武宫正树的宇宙流究竟有多大气魄,等等。来日本之前,我参与点校过一部中国古代围棋名谱大全集,有机会重读以梁魏今、程兰如、范西屏、施定庵四大国手为代表的有清一代的名家名谱。徐星友的《兼山堂棋谱》、张博雅的《奕程》里收录的棋局,让人藉此想像古代大家的风范,其境界似乎远在执着胜负或疲于奔命的当代对擂之上。

  
围棋,虽属雕虫小技,却构成了我童年精神程序中最主要的章节。也许从来就没有想过靠下棋来安身立命,所以下棋也如同我所有的个人趣味一样,始终处于入门阶段,学而未精,浅尝则止。在这些方面,我永远是一名不合格的学生。多年以后,我来到日本,也因采访常去日本棋院,在那显得有些破旧的建筑里见到了一些知名棋手。许多20年前崇拜过的偶像棋手依然在奋战棋坛,新一代的王者也在从容崛起。离开棋盘多年以后,能够走近他们为我重新打开了记忆的页面。或许,今天的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能感悟这些棋手的心境,理解他们的追求。

  


  
2001。6。28

  




 回复[1]: 围棋迷 liyao (2006-08-10 22:06:41)  
 
  我家有个围棋迷,因此还落下了怕老婆的毛病。我家的围棋迷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回复[2]:  陈梅林 (2006-08-11 10:13:03)  
 
  棋盘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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