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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

杨文凯 (发表日期:2006-08-08 12:34:27 阅读人次:1424 回复数:1)

  

  
与那些从小走南闯北,见过大山趟过大河的人相比,我自认颇为安分守己,属於比较庸常的也是大多数的一类。长到20多岁,我一直呆在生我养我的那座城市最早形成的地表上,没有挪过窝,更没有迁徙的可能。那里的清晨,空气中飘散着大饼油条生煎包子的诱人气息;那里的夏夜,街上坐满了摇着扇子打牌乘凉打发时光的劳动人民。久违了的城市老街永远成不了时代潮流和新生活的标志,即使日后被圈过再多的地,被砸过再多的钱。

  
十余年间,不少曾经呼吸吐纳过故土气息的人陆续离开了那块土地,人们四散而去,为了更新奇更美好的生活前景。作为移动人流中的一员,跨海东渡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人生迁徙活动。也许有了这一次迁徙,才使我痛感20多年的蜗居事实上已在无形中规定了我的思维方向和心灵空间。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过程,没有自我抗争的馀地,也没有重新尝试的可能。当然,后天的修炼很重要,包括知识也包括阅历,但我知道这在根本上改变不了人的一生。视野的局限,对我来说已是一种天煞命定。

  
来日本后,我又重新陷入那种随遇而安的人生惯性,这表现为自己缺乏创造的主动性,也没有四处活跃频繁折腾的勇气。几年里,我的生活范围从来没有离开过山手线圈,甚至可以微缩到山手线上的某几个车站。听人说,这份安定对一个在外谋生者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幸运,我想在日本上班只需步行十几分钟的人大概也属极个别的特殊群类,因此颇感欣慰。静静的目黑川梦一样地流过家门口,无风无浪,水波不兴,恰恰映照着我宁静的生活,不紧不慢,浅显直白。

  
终於,浅浅的目黑川到了承载不了生活需要和人生欲望的一天,于是,我又有了动一动的冲动。我想这与当初选择来日本是同样的事出有因,一脉相承。就要告别山手线环型铁道与目黑川交织构成的全日本最大的湾岸三角地,就要告别纵贯东京南北的山手大道以及珍珠般联缀其上的最後一个繁华车站,我将了无牵挂地再次离开,选择并回归到更有生活气息和居住意味的嘈杂喧嚣中去。我是一个怀旧的人,虽然今生值得怀念的旧人旧事屈指可数。矗立在目黑川对岸的两幢落成不到两年的高楼应该值得怀念,那里面巨大的共享空间曾给了我不少写作的灵感;当然,还有那家并不景气的超市大荣也可夹入怀念的旧相册。

  
世界上只有两类人。有的人时刻准备出发,但他即使出发的次数再多,走得再远,离开的目的只是为了回归,即以不同的方式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这是与人与己皆大欢喜的喜剧。另一种人生性疏懒,随遇而安,不好移动,但一生中总有几次迫不得已的搬迁,不仅有地理性的,也有精神性的,且一旦离去即永不回头也无回头的可能,这是真正的迁徙,是一种与人与己皆留遗憾的悲剧。前者在事实上是归人,后者在本质上是过客。我或许应该归于后一类吧,忍不住想起的是郑愁予的著名诗句:“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有时候,人们不必留恋过去的生活,或刻意编织纪念的方式。“该走的时候还是走吧”--这是当年我们哭着喊着抱成一团的毕业道别时,一位潇洒的同窗写下的毕业题辞,也是最真实的生命骊歌。当年哭喊得最欢的人,如今或许已迁徙得最远,正在欢天喜地地享受着生命为其安排的人生盛宴,包括一生难求的爱意和天伦。世界广阔,人生丰富,个中三味不是久居一处而不忍离去的人们能够体会的。

  
在哺育滋润着东京的两条著名的长河之间,有我人生新的驿站。远比目黑川汹涌宽阔的河流在新居的视野可及处奔流不息。夜幕下,不知疲倦的车辆驶过大挢,星星点点,提示着我这是一个生动的活的世界。

  
2000。8。10

  




 回复[1]: 同感,亦是痛感! 蓝方 (2006-08-08 23:13:04)  
 
  杨老师:

  
“也许有了这一次迁徙,才使我痛感20多年的蜗居事实上已在无形中规定了我的思维方向和心灵空间。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过程,没有自我抗争的馀地,”

  
这正是我想表达的心声。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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