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两大文学奖,一个叫芥川奖,一个叫直木奖,是七十年前菊池宽为纪念两位英年早逝的朋友芥川龙之介和直木三十五而设立的,按照他的说法,前者奖励纯文学,后者赏慰大众文学。芥川龙之介迄今不朽,在读者心目中仍排入前十名,而当年像泥瓦匠砌墙一样写得快而多的直木三十五几乎唯有此奖留其名。
话说当年,直木也曾是风云人物。本名叫植村宗一,三十一岁时起了个笔名叫直木三十一,并打算长一岁改一次名,但两年之后的“三十四”发音若“惨死”,只好越过去,提前叫了三十五,此后不再改,马齿则继续长,可惜长到四十三就病故了。菊池宽自掏腰包办《文艺春秋》杂志,直木匿名写闲话,很有点另类,好似火锅里加了一大把辣子,为增加印数立下了汗青功劳。1924年他编排了一个“文坛诸家价值调查表”,把世上活跃的六十八位作家按学识、天分、修养、胆量、仪表、人气、资产、气力、性欲、喜欢的女人、未来十一项评分。这个小学成绩表似的东西使文坛大哗,惹恼了好些名重一时的作家。
哗众取宠的事总有人效尤,评论家福田和也是当今文坛及论坛的大腕,也花样翻新,给五十名大众小说家和五十名纯文学作家的近六百部作品打分,当然全都是活人,这就像恐怖分子不会往墓地丢炸弹。忧虑文学的现状与前景,这样的“评价”的确能一目了然,给文坛施加压力,使作家有紧张感,不敢把读者当猴耍。
打分,上学时分儿是学生的命根儿,老师手握生杀大权,但走上社会以后,被打分的就只是歌手运动员之类的能人了,普通人乐得看热闹。那么,我们来看看福田打分,起码能知道一日本人对好些日本作品的看法。他评分标准是这样的:100分满分；29分以下,不好意思在人前读的作品；39分以下,达不到让人读的水准；40分以上,勉强算得上小说；50分以上,值得一读；60分以上,值得再读；70分以上,现今文学的优秀作品；80分以上,可以载入现代日本文学史；90分以上,能达到世界文学的水准。对于我们来说,值得一读乃至再读的作品也未必值得费工夫翻译,那就只看80分以上的,而90分以上的抄录一两句评语。次序依原文,照搬书名,但不曾读过的,可能搬也搬不准。
大众文学作品如下:
绫辻行人《雾越邸杀人事件》《时计馆杀人》
笠井洁《哲学家的密室》(91分,“从长度来说比较难,但法国或德国应翻译出版”。)
北方谦三《武王之门》《棒之悲》
京极夏彦《巷说百物语》
桐野夏生《火球布鲁斯》《柔颊》
栗本薰《达因·萨噶》(90分,“最令人惊叹的是,尽管那么长,作品的紧张度全然不减”。)
岛田庄司《异邦骑士》
花村万月《笑的山崎》
帚木蓬生《逃亡》
宫部美幸《火车》
矢作俊彦《啊·假·扮》(90分,“现代小说中最应该被翻译的作品”。)
山口雅也《日本杀人事件》《活尸之死》(92分,“从整个概念来说是具备世界水准的作家”。)
山崎丰子《花帘》《盆地》
横森理香《泡沫时代的纯爱故事》
连城三纪彦《歌人之死》
再看纯文学作品:
阿川弘之《绿叶之荫》《舷灯》
石原慎太郎《弟》《我人生花季之时》(96分,后世可以由这个小品集“回想20世纪日本人的意识及生活、社会、思惟等”。)
江国香织《洗涤池下面的鱼骨》《神舟》
大江健三郎《万延元年的橄榄球》
奥泉光《巴那尔现象》
北杜夫《母亲的遗影》《榆家的人们》(92分,“三岛由纪夫盛赞”。)
金石范《万德幽灵奇谭》《火山岛》(91分,作为朝鲜裔作家“在日本语小说家里也拥有拔群的实力”。)
久世光彦《早成过去》
车谷长吉《盐壶之匙》《赤目四十八泷自杀未遂》
河野多惠子《不意之声》《后日的话》(91分,“描写的本领远不是熟练二字就形容得了的”。)
小岛信夫《美国学校》《美好日日》(91分) 《拥抱家族》(93分,“江藤淳在《成熟与丧失》中看出《拥抱家族》揭露了战后家庭成立的不可能性”。)
小林信彦《唐狮子公司》
佐伯一麦《没出息的男孩》《木的一族》(91分,他是“认真活、认真写的作家。我们不得不在这一点上看出佐伯的魅力也许很不幸,但这个灾难也因作者的作品而得救”。)
岛田雅彦《彼岸先生》
高桥源一郎《再见,盗匪们》
辻仁成《白佛》
筒井康隆《虚人们》
富冈多惠子《当世凡人传》《起伏的土地·刍狗》(91分,“一贯打破对性的色情性先入之见”。)
古井由吉《乐天记》《假往生传试文》(96分,“岂止现代文学,应该在日本文学史上大大留名的杰作”。)
保坂和志《圣歌·草地上的早餐》《季节的记忆》
町田康《大黑》《夫妇饭碗》
松浦理英子《自然女性》
宫本辉《幻之光》《锦绣》《五千回生死》
村上春树《听风之歌》《寻羊冒险记》《舞舞舞》《神的孩子都跳舞》《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91分)《发条鸟年代记》(96分,“是夏目漱石以来最重要的作家”,“其历程也就是日本文学获得新领域的过程”。)
村上龙《投币式寄存箱里的两个弃婴》《网球男孩的忧郁》(91分,“犀利描写日本人在丰饶中呆然自失的‘忧郁’的毕生杰作”。)
安冈章太郎《当铺的老婆》《海边的风景》
在福田和也看来,例如那位也走红中国的渡边淳一,是“足以亡国的作家”,他大受欢迎无非表明了日本民族的“衰退”,最高得分是49分,而《失乐园》则只有22分。当然,我们自有我们独具中国特色的看法,就好像上世纪80年代以前只看重小林多喜二,后来又推崇社会派推理小说一样。写恐怖小说的铃木光司,福田给他的最高分为37分,说铃木有人气这本身就是一个“恐怖”。福田跟铃木是大学同学,便以此标榜自己品评之公正,其实,正因为徇私,才悍然给石原慎太郎打那么高的分。这个私就是石原与江藤淳乃至交,而江藤是福田的恩师,提携他出道。毕竟知道天下不可欺,评语里搪塞,说什么“数世纪后回顾20世纪日本文学时举出名字的就是这个作品吧”。
胖乎乎的福田生于1960年。每月读书百册,著书立说快而多,几乎比得上直木三十五。他主张大众文学着重于追求商品的完成度,纯文学探求作品的可能性,各有各的存在价值,但对于电视媒体的存在价值不予承认。当大学教授,从未发表过学院派论文,歌手一青窈是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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