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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贴:房之事 陈某 (2008-01-23 18:59 阅读人次:1571) 
  

  
房之事

  
作者:扫舍

  
第一次看到GRANDE RUE 97号, 是在初冬. 当时的房东是个很酷的退休牙科医生.75岁,在业余爵士乐队里玩架子鼓. 40多年前他从FINI的手中买了这房子,住到两儿子长大,离开,夫人去世.牙科医生决定有卖房子的想法,是为了身后儿子们不用为了遗产发生纠纷, 想把该做的事多做了.但他坚决不肯将房子交给中介, 就象是要嫁女儿,他要亲自去挑婆家.

  
在第一眼看到97号的时候,老房子里面已经看不出格局来了.一楼顺着屋子中央的壁炉活生生地砌了一堵墙, 将屋子一分为二,两个门进出,因为有一半房东租给了一个巴黎来的鳏夫.二楼也被隔开,鳏夫住的那边从地板上掏了一个洞,支一个直梯上下.两边都是挤出一角来做厨房, 无非是一电炉子加一个小桌面. 两个没有女人的男人,饭吃得潦草对厨房的要求也不会高,凑合而已.

  
房后10步远,还有一座房紧靠着一口井,进去也有一个壁炉,一个楼梯在空中架出个阁楼, 要是搁在上海的别墅里,这结构会被时髦地称为”挑高”.可在法国这地界,这座房叫着”GRANGE”, 准确地说是谷仓,没谷子的人就堆杂物.买房时都算不到面积里去.我们看房的时候里面堆了破沙发,半条腿的桌子,灰尘满面的箱子…..还有无数看不清楚面目的东西. 谷仓的后面还有一个难看的水泥坝子,不知是否是以前用来晒谷的? 现在放了一堆冬天烧火用的木材,密密地包在蜘蛛网里,还有一台生了锈的拖车半死不活地呆着.

  
然而,不管这房子里有多破旧, 它仍然有一股幽雅和迷人的气息吸引着我们. 这气息来自于斑驳的外墙, 釉黑结实的一根根房梁, 旧时代才有的小格子的玻璃窗, 熏黑了的壁炉,两个干爽宽大的CAVE---地窖,还有站在透明的VERANDA(游廊)望出去看的那个长着许多老树的花园,纵然是萧瑟的冬季,也绿成一片.

  
TO BE OR NOT TO BE ,这是一个问题.在一见钟情之后的激情之后,现实性凸现了: 如何在这格局中刨出四口人家(有时还会有狐朋狗友的到访)所需要的卧室和卫生间? 最严峻的那两个象征性的厨房完全是摆设,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供中国主妇烹饪的真正的厨房.而这一点,在老房子里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的.

  
所以,如何旧瓶装新酒的进行改建,成了一个严肃和必须的事.

  
是夜, 老婆和老公辗转反侧地不能入睡.老公对老屋的倾心是显而易见了. 对一个法国人来说,特别是对一个热爱艺术的法国人来说,一个百年老屋代表的是格调,是品味,是审美,是一种真正的生活, 更何况一座有点故事的老屋, 画家芬妮住过的老屋.而那些新建的,统一设计的房子,那些用不着自己劳作拎着行李就能入住的房子,虽然对中国人来说也和现在中国的房地产商开发的”豪宅”差不多,但对法国人来说却几乎就是无聊和乏味生活的阐述.新房子, 那多没劲啊!

  
老公问老婆: 你觉得怎么样? 看上去是在征求意见,但眼中的热切一览无余.

  
老婆们都是很实际的,因为在审美之外还拥有更多的管理一个家吃喝拉撒睡的责任.老婆也喜欢那园子,中国长大的人,私人花园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再说那园子里有几棵结果子的树, 能吃自家花园的果子是很能让有小农意识的人满足的.但是那房子里面,看上去几乎是一个农舍,又让老婆下不了决心.

  
老公赶快凭空画出一个饼来安慰老婆: 老屋的一楼是可以打通的,拆了加盖在壁炉两旁的墙, 可以做出一个宽敞的起居室来, 巴黎鳏夫那边支楼梯的地板重新补上,只保留一个楼梯,老牙医一楼的房间可以成为主卧, 只是要重新更换卫生间的设备.二楼中心的隔墙也可以去掉,两头各一间的房间就成为孩子们的卧室,卧室里再划出一块来改成卫生间.中间那一段可以用来做办公室,从落地窗看出去正好是花园……

  
等老公兴奋地画完他的美味的饼, 老婆异常冷静地说:很好,都有理,但是你忘了一件事, 我们没有厨房! 这老屋里再也找不出一块空间来做厨房了.

  
老公一愣, 然后哑然无语,无比的沮丧.只好说: 再看看吧.

  
看到老公受到重创的神情,老婆倒有些不忍心了. 情急之下就急出了中国式的智慧. 不是还有一个谷仓吗? 如果将谷仓改成厨房, 那将是一个大厨房呢. 北京的四合院里,厨房和客厅卧室都是有一段距离的,干吗非得死心眼儿地在老屋里刨出坑来呢? 厨房放到后面,老婆私下觉得还有别的好处,可以放心大胆的煮中国饭了,煎炒时的油烟绝对不会飘到客厅和卧室.谷仓的前后两扇门打开,正好和花园接上,空气清新,也算是给辛苦的煮饭婆的安慰.

  
这个中国式的厨房建设意见让老公精神大振,在此基础上他又做了些发展: 谷仓二楼的那个阁楼,将被加大拓宽,并增设现代的卫生间,让它具有一间客房的功能……

  
在反复研究之后, 老屋的未来蓝图初步成型,那将是一个拥有起居室,三间带卫生间的卧房,一个带卫生间的客房,再加上一个独立厨房的宅子.

  
大家对蓝图都一致表示满意,接下来的就是如何按蓝图的要求推墙,砌墙, 埋线, 排管,增加下水道, 热水系统,取暖系统……

  
痛苦的时候就要来到了.

  


  
老婆也不是完全没装修过房子. 第一次在上海买公寓时,老公远在法国,老婆也还在上班.但房子买了就得装修,要不肚里的儿子生出来没地方住. 老婆只好硬着头皮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的上了.装修队带进裸房, 老婆用手一指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工头掏出纸笔准备做记录: 你要不要吊顶? 装不装各色灯管,地板还是地砖, 电线如何排, 开关要几个,放在哪里……工头还没说完,老婆已经晕了,可怜巴巴的问工头,你们给别人都是怎么做的? 接下来的话好容易才忍住没说,那是” 照原样来一份!”

  
老婆在工头的指点下,将一个”五一”的大假交给了上海的宜山路.总算明白了能住人的房间是由不同的材料组成的.但中国的事情还是好办, 只要选好了材料,剩下的事就是施工队的了,老婆得空就去现场指点一番, 工人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照办.装修结束,老婆连一个钉子都没碰过.

  
有了上海的经验, 老婆最初觉得装修,也就那么回事,何况咱这次有男人了,两个,除了老公还有他兄弟. 于是老婆嫣然一笑地对那两个男人说,大主意拿了,剩下的是你们的事,反正我要回中国了,装修好了下次回来住新居.

  
那兄弟俩很不屑的说了句:女人! 就再也不搭理女人了.

  
之所以选在那个地方找房子,是因为小叔子住在那里,住了很多年.我们常年飘在中国,他可以帮我们照应一下空房子. 在法国, 装修是可以有不同的选择的,由每个人的钱包厚薄来决定. 舍得花钱的主, 自然找得到巴黎的大公司来伺候, 什么都会很专业,连笑容都专业,当然收钱也会很专业. 对老婆这种习惯了算人民币的人, 一听那欧元的数字就被吓得半死了. 好在作为地头蛇的小叔子知道些人脉可以介绍, 交给私人装修,付中国式的现金,人家可以避税,我们可以省钱.只是对不住法国政府.

  
镇里有个先生是专门做装修的,严格的说是主管泥水工程.因为在法国装修的分工很细, 除了泥水匠,还有水暖管道工,电工,各施其职不得混淆.这泥水匠的名字很接近法语的VITRE----玻璃,我就叫他玻璃先生.据说玻璃先生很牛,从不接镇外的工程, 因为本镇的活就让他干不完.我们第一次去见他时, 他正带着一个徒弟在山坡上砌墙.玻璃先生大概45岁左右,有一双蓝得透明的眼睛,一个巨大的肚子让我暗自担心他如何能弯下腰来.他很骄傲地让我们看他的墙砌得多么直,我们立即回以殷勤的笑容连连称是.

  
几个反复的讨价还价后, 玻璃先生同意了接我们的活儿, 很爽快地对面前诚惶诚恐的中国女人说,没问题,你们夏天回来就可以住新屋了.搞定了玻璃先生, 我们又一鼓作气地见了电工.老屋的所有的电线都是明线,东一根西一根地悬挂着.根据蓝图,这些线要全部埋入墙内,还要增加许多射灯光源,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电工先生给我的印象极好,干净少言的人,看上去象个知识分子, 让人顿生信任感.

  
水暖系统是另一个巨大的工程.要保证两座房里有热水,并在每一个房间安装取暖设备,需要设计的管线是非常复杂的,同时还要和煤气系统连接.老牙医原来使用的,还是用柴油燃烧制热,工具房里放了个巨大的柴油罐,定期还要加油.而我们希望的新居,能够更加摩登和舒适一些, 就选择了改换管道煤气. 小叔子介绍了他的朋友让弗朗索瓦来接这个工程.这是个特别的人, 他其实是个艺术家,他的作品是用铜管做造型,时不时还开个展.但同时他又是水暖工,靠这个挣钱来养他的艺术生活.离开法国的那个冬季, 我无缘见到让弗朗索瓦,他住在南部,那边还有活儿没干完.但因为小叔子的关系,他答应了春天的时候北上.

  
回到上海, 老公亲自做了三十页改建方案的图纸电邮到法国. 老婆则只是想着她最喜欢的那部分,什么颜色的窗帘,配哪种风格的家具…在远距离的遥想中进一步补充了一些细节,谷仓后面的坝子也不能忘记,挖掉难看的水泥,铺上天然的不规则石头,再搭上一个花架,种些攀藤的植物,比如说葡萄,又好吃又好看. 然而,不时接到的小叔子的报道,工程进行得好象并不很理想, 很多时候小叔子都找不到玻璃先生的身影. 当然,总是有些解释的,圣诞节的假不能不让别人休,对吧? 之后是新年歇两天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老公在上海有些坐不住了,被老婆催促着赶紧回去了一趟. 带回来的消息是玻璃先生的施工队正常情况下只有两个人,他和那徒弟,据说徒弟也是他情人的儿子,有特别费力的时候再加一个临时帮忙的.就这三瓜两枣,要承担土建和家具的所有工作,还不能耽误了休假. 玻璃先生很客气地对老公说,原来答应的五月前完工看来是不实际的,但六月底之前还是有希望的.这样也仍然不会影响全家夏天的时候回去住. 老婆听完简报眉头皱成了一团,老公赶快又安慰说,你知道在法国的人工很贵, 有国情的不同,象中国装修队那种呼拉拉一队人齐上阵的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并不意味着法国人民就不出活儿.我们的电工就做得很好,让弗朗索瓦也到位了,水暖设备已经装好了,占了一个CAVE, 现在那地窖到处是管道, 看上去好象是一个核工厂.

  
人在千里之外, 又能拿玻璃先生如何呢? 老婆只能求老天保佑夏天回去时能住进房间能开火煮饭,至于花园葡萄架什么的,再说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一家四口兴致勃勃满怀期望地回了法国.在原来的住处放下行李就直奔工地.进门一看那个现场才叫恐怖: 拆下来的砖头破木板旧马桶在园子中堆成了山, 还有一个庞大的柴油桶压塌了园中的一大片青草,厨房刚搭了个架子,新墙连腻子都没抹更别说粉刷了,整个现场比废墟好点可也好得有限.我的天,这已经是开工六个月以后了啊!想住进去,门儿也没有.

  
那真是一个郁闷的夏天. 老婆看着每天上午玻璃先生带着徒弟在10点钟进了园子,11点半离开去吃午餐喝咖啡,下午2点再次出现,5点钟准时下班. 等他们走了,老婆就开始巡视工地,想看看这一天下来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活儿, 而事实上,老婆一定要在老公的启发下才能看到那师徒俩的成绩,多铺了几块瓷砖,多上了两块板子……看到最后,老婆就气急败坏地嚷嚷, 这点活儿, 换一个中国工人两小时就搞定, 你们法国人是什么效率啊,瞎耽误工夫.老婆想,要换咱中国,这么个工期延时, 都能打官司了.可现在,告谁呢? 明摆着是个不交税的工程, 再傻也不会傻到拿到场面上来评说, 也真是应了一句话,便宜没好货, 可关键是那价格拿到中国来,也是一笔巨款呢.

  
整个夏天,老婆带着一双小儿女在垃圾成堆的园子里高一脚低一脚地游荡,唯一的乐趣就是拿着长杆打园子里果树上的果子吃,哪怕果子都还没成熟, 一咬满口的涩. 这种吃相着实吓到了不少脆弱的法国人,”中国女人,真是什么都敢吃”.他们哪里知道,那是活生生地被法国人气的.

  
当然法国人也不是铁饼一块, 水暖工让弗郎索瓦先生就很让老婆肃然起敬.这个干瘦的男人在谷仓上扩建出来的阁楼里扎了营.不爱和人搭讪,孤独得像一匹狼. 自己开伙吃饭(无非是去家乐福买现成的食物),自己品咖啡.他从南部带来了一台小电视和一部昂贵的红色自行车赛车.因为他是个绝对的自行车运动迷. 让弗朗索瓦的一天以每天早晨的几十公里自行车运动开始,然后是上午闷头不语的一通苦干.到了下午三点左右,谁也别想以任何理由打扰他,那是他就着啤酒看环法自行车赛的时间. 老婆对让弗郎索瓦没有埋怨是因为人家在有限的劳动时间里作出了漂亮的活儿.就说浴室里的毛巾架吧,他用暗红色的铜管弯成,里面有热水浴室取暖就解决了,毛巾搭在上面干得也快,最重要的是毛巾架的造型象个凤尾, 绝非是卖场能找到的.老婆私下琢磨着,就凭这一点艺术性的发挥,他就有资格看环法自行车赛.

  
七月结束后,老婆再也看不到玻璃先生的身影了, 人家去了某处阳光灿烂的地方度假. 装修,夏天过了再提吧.

  
接下来的一个秋天过去了,又一个冬天过去了.老屋的工程在缓慢地进行着.好不容易盼到了房内的土建部分基本结束,小叔子从法国传来了消息: 玻璃先生失踪了!据说是欠别人一些债务没有了结,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老公火速回了法国去评估工程状况.带回来的消息是喜忧掺半的.电工和水暖系统基本上全部完成,玻璃先生的泥水工程也基本结束.剩下的是几个门还没做,一个房间的地板还没结束和全部的油漆工作,以及花园工程.

  
面对这个拖了一年后被半路上搁置下来的装修工程,老婆真的是开始有些绝望了. 一旦有人关心地询问什么时候能住新居啊,老婆就没好气地说,希望在我死之前吧.可那房子这么扔着也不是个办法, 在反复商量之后,夫妻俩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专程回到法国去DIY, 自己刷油漆.

  
全部的油漆工作,意味着两座大房子全部的墙,顶,窗,门, 楼梯,还有那些一根根的老房梁. DIY这件事,老公是很习以为常的.在通常的情况下,他将此当作一种乐趣来做.老公的工具房里有着专业工人所需的全部工具,他常夸口说有本事将一座房子从打地基开始做到完成. 而对老婆来说, 虽然从小是在第三世界长大也没有什么条件被娇生惯养,但实打实的体力活儿还是轮不到她来做的,所以很难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乐趣.

  
春天的时候,夫妻俩开始了专业油漆工的生涯. 老公负责墙面,天花,老婆负责门窗和房梁. 老屋的一根根房梁,都是真正的老木头,历尽岁月后仍然结实,对大小资来说,保留这样的老梁是格调.但对油漆工老婆来说,这样的梁是灾难! 每一根梁上不仅有几十年岁月的灰尘,还有装修时砸墙和泥的灰尘, 油漆是根本上不去的,刷子一拖就是泥浆.所以在开始刷漆之前,每一根粱都需要用湿的,半湿的,干的抹布做数遍清洁,然后再上一道漆,两道漆….老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一切生活都是简单机械而重复的.早饭后开始和房梁较劲儿.站在一梯子上, 仰头, 举右臂,左手端一碗油漆, 开始做机械运动. 没人说话,因为累的. 终于在某一天,老婆从没站稳的梯子上摔了下来,那一碗油漆准准地扣在了头发上.

  
老婆在那段时间里哀叹到:

  
“早上醒来是不用看时间的.在漆黑一团听到鸟叫声就是5点半了.

  
睡不着的时候浑身的肿胀和酸痛更加厉害,躺在床上的身躯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肿胀僵硬得难以弯曲,指甲秃了有洗不净的石灰粉.手指粗大得象红萝卜,钻石戒指变成了指铐,好容易才退下来.

  
平生第一次因为累得不堪而哭.身体地承受能力到了极限,可是又没有放弃和罢工的可能.真的是可怜自己,就算国内的任何一个小家碧玉也是被呵护着那里受过这种苦,这种又脏又累的工作在我的文化里是那些社会底层的人干的,怎么能指望我会去享受它. 想想我所有的国内的女友们,有谁会受这种苦,我们为什么要嫁到国外来,

  
他和我一样累,可是他毫不抱怨,仍然兴致勃勃,甚至对我说我可以休息看书什么也不做. 怎么可能?这是两种文化的巨大差别,我对他说从孔子起中国人就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有些行为的为和不为,是生活境遇的表现.

  
每一次换上劳作的衣服,肥大邋塌,没有身型,头发满是油漆味,干草一样一把揪着.立即就是绝望.坐在那里哭,只是无望的发泄的哭,然后知道,什么也不会改变,哭完,接着干活.

  
晚餐时喝许多红酒,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那样需要酒.第一次明白了酒可以解乏一说.酒在血液中流过让疲惫不堪和僵硬的身体一点点的松散下来.苦力的日子就是这样的,过度的劳累让大脑成为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物理的感受.”

  
油漆刷完的那一天,夫妻俩开了一瓶香槟.老婆看着焕然一新的老屋,真的是感慨万千,从此知道了自己的忍受力是无限的,这世上也没有吃不了的苦,只要我们一咬牙一跺脚,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我们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坚强.

  
油漆大战后夫妻俩虽然暂时回到了中国,可一想着即将到来的第二个夏天仍然是满心的愁. 玻璃先生是指望不上了,可剩下的工程总得找人接着干. 一天老婆在上海偶遇曾经给她装修过房子的工头,就忍不住大倒苦水.那工头很认真地说,要不我去帮你做? 我只要带两个人就行了.老婆想,那敢情好,可这不是能由她作主的事, 拿不到签证,她也没法将工人搁邮包里寄去.

  
但这番谈话之后,老婆真的开始琢磨着寻找中国工人的可能性. 国内的带不出去, 那咱找那已经出去的行么? 老婆住的那小镇,估计老婆是第一个中国人, 左右环顾都没有和中国工人有联系的. 只是俗话说得好,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老婆这么一惦记找中国工人后,还真有了线索.一个住在巴黎的重庆女子刚装修完公寓,老婆赶快从她那里拿到了联络图.为了即将到来的夏天,夫妻俩作了充分的准备,给国内的外公外婆办了探亲签证,让他们在夏天的时候一起去法国,这样有了人帮忙照顾孩子,夫妻俩可以甩开膀子继续对付剩下的油漆工作---数不清的门窗.

  
7月的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老婆在巴黎郊区的地铁站和来自中国温州地区的师傅老郑见了面. 老郑瘦而精干,着一套化纤西服和估计是温州产的变形的皮鞋,让老婆一见面就觉得亲切.老郑在法国混了小20年,法国话是坚决不会说的,但不妨碍他把老婆孩子都弄来了,并将工程从南部做到北部.他对我说, 北约炸掉的中国大使馆,知道吗? 修复工程是咱们去做的.

  
老郑仔细巡视了烂尾楼工程, 很多时候都在情不自禁地撇嘴: 看看这厨房, 橱柜板这么薄,贴面都不平…., 这衣柜的推拉门,滑轮装得太差了….看到最后,老郑摇着头说,这些法国人的活儿啊,要咱中国工人做出这样的东西, 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做的.

  
“那是那是!” 老婆一连串的跟着痛说法国工人的不是,猛夸中国工人的聪明才智. 反正说的都是中文,法国人也听不懂.然后在彼此再次讨论了一个价格之后,老郑决定第二天就开工. 老婆对老郑说,能否找个运垃圾的人来将园子里堆着的垃圾和那柴油桶清理掉. 在法国,垃圾清除也是个专项工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的. 首先需要一辆运送垃圾的卡车,还得有装垃圾的垃圾带,然后得将垃圾运到相关的地点,交费并办理一系列的手续.清理园子里堆积的垃圾,原本是玻璃先生的职责,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自己来想办法了.老郑爽快地一口答应, 说他正好认识一个运垃圾的人.

  
得说明一点,老屋所在的位置,并不在地铁站旁.出了地铁,还得开10来分钟的车. 老郑和他的伙伴共三人,既然不会说法语, 不会开车也不让人奇怪.于是老公便成了临时的出租车司机. 每天早晨八点半等候在地铁站旁将来干活的老郑们接到老屋, 然后在晚上八点的时候把他们送到地铁站.

  
老郑第一天来上工的时候,除了工具之外,还带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箱方便面,一袋米,一个电饭锅,一箱水和许多的鸡蛋.他们一到现场, 废话不说就开始干活.到了中午,方便面里卧俩鸡蛋或煮一锅米饭就着他们从中国餐馆带来的熟食一起吃.饭后也不喝咖啡,抽几支烟,躺在园子里的草地上打个盹然后一直干到傍晚.老公私下对老婆说,老郑可真逗, 大夏天的,他却总是穿着白衬衣皮鞋干活,袖口都不松开,为了遮阳,还带了一定黑色的礼帽.让人看着都难受. 老婆却不以为然, 什么叫难受,一个半年的工程拖了近两年还没做完那才叫难受,老郑穿什么老婆无所谓,关键是人家干活的那态度, 眼见着烂尾工程就就有了完工的希望, 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王是老郑介绍来的运垃圾的工人.他开着一辆2吨的后开门箱式卡车,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车挂了个柏林的车牌.一见面,老王就摆出了一付见过世面的架式, 点着烟走进房间, 左顾右盼,然后大声说,这房子好啊,看看这些个梁,那么粗那么大还是整根的木头,现在可是很难找到了!老王是用法语夸的,说完,他转头看着老婆换成中文说,你知道进法国人的家就得先夸他们的房子,他们吃这一套高兴着呢! 老婆心想,他倒是没把我当外人,可就是没明白这房子也不是法国人一个人的房子,这是夸人呢还是糊弄人呢? 这样一来,老王和老郑的区别就看出来了,老王其实是个很油的人.

  
老王自己说娶了个法国老婆,还是金发的. 他每次来拉垃圾时总不会立即干活,先坐到厨房里抽烟. 有一日老王问老婆, 你怎么不在国内做点生意呢,咱俩可以合作的.老婆很吃了一惊, 忍不住问,合作什么啊? 老王说,你开个店, 我给你弄点化妆品卖卖, 我能用很便宜的价搞到欧莱雅的货. 老婆心想,这话说的,自己在欧莱雅中国公司也混过几年, 知道公司的品牌都是由公司在中国专营的,老王这想法也真是够大跃进的了.再说了,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何至于在法国多年仍然干着运垃圾的活儿? 这主, 搁在咱祖国肯定是被叫着”侃爷”!

  
老王装垃圾的时候也很会取巧.所有的垃圾得先装在一个个的垃圾袋里再放上车,老郑的工人是不管他的,各人挣的是各自的钱.但老王总能很找到理由让老婆的老爸帮忙.快70岁的外公是个憨厚的人, 知识分子,到了法国没人说中国话将他憋得难受,碰上老王这么个话多的人正好能聊天解闷, 老王就借机让他当了义务工. 老王的活儿干得拖拉,一天就跑一趟,不知道是不是和法国老婆呆久了,也有了法国人的毛病.但是他开车却绝对是中国派头,那就是乱变道,见着STOP 的牌子坚决不减速停车,终于有一天在公路上和一辆运货的大货车撞了.老王的车坏了,剩下的活儿也就撂了挑子, 老婆只得让老郑再介绍别人来把剩下的垃圾运完. 过了些日子,老王打电话来要剩余的工钱, 老婆说,该给你的都给你了,你剩的活我还得另外付钱找人做,剩余的钱给了替你干活的人了. 原本是合情合理的事, 老王一听就炸了, 开始在电话那头怒吼: 什么东西,你们,法国人怎么了,我还就不杵法国人,看看你们那房子,破烂一个,老子的房子都比你们好多了,你要是不给钱, 我知道你的地址,我饶不了你的…..”老婆被吓得心里一阵乱跳,以为遇上了唐人街的老大,扔了电话,赶紧找老公求救,说实话,老婆还真的怕了. 老公听完,冷静的说,随他说去,这是在法制国家,看他有胆量玩儿横的. 话是这么说,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老婆睡觉都提心掉胆的,直到夏天结束,老王也没再露面,老婆才算是把心放下了.

  
八月的时候,老郑们终于完成了老屋内的工作,一家四口和外公外婆才算是居有定所.接下来就该来弄花园了.老郑们是只管工程的,至于准备材料那都得自己干. 谷仓后面厚厚的水泥用机器除掉了,准备用天然的石头砌成, 旁边和邻居家接壤的光秃秃的围墙边,也想修一个花台出来,老婆心心念念地要沿着墙种些竹子, 四川长大的人,对竹子的深情走到哪里都放不下.坝子上要搭出一个木花架来, 等到葡萄上了架又遮阳又有水果吃……这样一来,就需要买几吨的石板和几吨的泥土.

  
那些日子里,老婆频繁地出入于法国的两大商店----CASTORAMA和LEROY MERLIN, 这是两家专卖装修和DIY 材料的商店,从黄沙水泥一直到园艺工具,应有尽有. 如果稍微留点心, 就会看到来这店里的顾客没有一个是衣冠楚楚的. 不论男女,大都是牛仔裤或短裤,吸着拖鞋,套着T恤衫.老婆心想,这女人结了婚和不结婚还真是不一样了,结婚前在法国 ,常去的两家店是”巴黎春天”和”老佛爷”百货, 锦衣华服地买 GAULITER, 结婚后就变成了在DIY 店买GOUTTIERE了,虽然这两个词发音差得不远,但东西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时尚大师让.保罗.戈蒂埃的产品, 后者是房檐旁接水的排水管!

  
建花园的石块和泥土, 如果自己没有卡车运输可以叫商店派送,当然派送是要钱的.不到十公里的路,运费是80欧元. 而这运送的概念并不是将货物放到指定的地方, 运货的卡车只有司机一人,车开到家门口的路边,司机将放在托盘上的货物从车上吊下来搁在大门口,剩下的事,就自己琢磨着解决吧.将这几顿的石头和泥土搬到家里的花园, 全家人只好进行了一场蚂蚁搬骨头的人民战争. 年长如外公外婆,年幼如一对小儿女,个个都参与了搬运活动.老婆和老公在这群人里是年富力强的主力,主要使用那种中国叫”鸡公车”的独轮车搬运.老婆歪歪扭扭地推着一车近100斤的石头,觉得自己很象是大寨的铁姑娘,或者修红旗渠的三八突击队.土下乡没赶上,末了洋插队还是没躲掉,到底还是磨了一手老茧练了一颗红心.

  
两年之后,老房的装修工程终于完工了,一家人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夏天,常常有突如其来的暴雨, 然后,老婆发现有雨滴穿过刚刷好的屋顶落在地上. 老婆的震惊是无以复加的. 她惊呼着奔出房去,告诉在园中晒太阳的兄弟俩.

  
那两兄弟连身子都不动一下,说老房子有点漏雨实在是太正常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对老婆来说可不是这样,童年的记忆中有过屋顶漏雨的时候,还是小女孩的老婆看着父母在忙乱中将脸盆,小锅到处放去接雨水,雨水滴下来的叮咚声让小女孩觉得房子快踏下来了,她大哭着对父母说,我们快搬家吧.....从那时候起,漏雨的房屋对老婆来说就意味着没有安定感, 咱不要多么奢华,但一个挡风遮雨的屋子该是最基本的要求吧.

  
于是,老婆再一次意识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又有新的工程要做了----换屋顶的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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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1]:  蛇 (2008-01-24 01:47)  
  > 房之事

  
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吓一跳,以为是“房事”呢!

  回复[2]: 八卦,把房之事的作者找到了 陈某 (2008-01-24 08:40)  
  曾琼:日常的幸福修修补补

  
采访背景:

  
曾琼,一个生长于成都的女子,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次轰动、缠绵的爱情,男友是世界著名男高音范竞马,这是她的初恋,结局令她心伤。后来,她和国际名牌圣罗兰集团前国际总裁、法国男人米歇尔结婚,现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采访曾琼,是因为她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家庭主妇一样,既离不开琐碎而平淡的家务,离不开要为一家几口人考虑一日三餐饭怎样吃得更好、更省钱,离不开修修补补的日常小事,也摆脱不了一个女人对精致生活、浪漫情怀的向往。然而,曾琼却可以在这两个看似不和谐的生活状态中游刃有余,她说:每一个家庭都是可以把平庸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过得浪漫无比。许多人问我:没有钱、没有时间,这日子如何浪漫得起来?哪来的有滋有味?我要说的是,什么是真正的浪漫?我认为不是说今天一束鲜花,一顿法国大餐,或者明天一个惊喜,一场生日晚会。其实,浪漫表现在对物质的不在乎,对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的追求上,浪漫就是不功利。这种生活观深深地影响着我,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能把平常的日子得过最浪漫,最有滋味。

  
其实,谁都想变得从容,想去享受生活,但这不是一个说说就可以做到的事,最大的问题是,你要学会停下来,这非常不容易。

  
和范竞马恋爱结束时,我不过27岁,这段感情让我心很痛,但生命还得继续啊,工作就成了我的唯一主题。我辞去国家干部的公职,跳到非常有吸引力的外企,世界顶级品牌圣罗兰在中国的销售公司。就是在这儿我遇见了米歇尔,他是圣罗兰的国际总裁。那是七年前的一天,我们俩去巴黎拉雪兹公墓看看,他突然停下脚步,说:“我想好了,我要辞去总裁的职务跟你回中国,其实生活中什么最重要?就是和一个你爱的人在一起,然后过一种你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比你去挣多少钱,比取得所谓的成功要重要得多。”接着,他指着公墓里肖邦、巴尔扎克等很多名人的墓碑说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会走到尽头,这是一个终点,大家躺在这里的时候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所以,为什么我不用我有限的生命去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去做我要做的事情呢?”那一瞬间,我深深被打动,不能说因为他的这些话,我马上悟出了生活的道理,但是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开始考虑我自己以前的生活,我们有的时候可能把生活的本末倒置了,我们只知道拼命赚钱,追求功名,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谁都想变得从容,想去享受生活,但这不是一个说说就可以做到的事,最大的问题是,你要学会停下来,这非常不容易。当我也想从容地享受生活、放弃功名时,有很强的失落感:没有很光鲜的名片,人家对你不像以前那么重视了。等到1998年,我的孩子长到半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有一种烦躁,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再重新工作了。我跟他谈,但是他每一次都让我自己来做这个决定,他说希望我明白,我的生命当中什么最重要,孩子不可能永远这么大,他们18岁的时候,就不再需要我了,只有在此时此刻孩子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是孩子的全部世界。他还说:“如果说我到了中国,每一天我都看不见你,你每天晚上八点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情绪很不好的妻子、母亲,我们想要的生活,还是不能做到,我付出的这种牺牲的代价又在哪儿呢?”我就想,他为了我,从法国来到中国,还辞了职,他做出了牺牲,为爱付出了代价,我不能自私。我表面上没出去工作,内心里却感到有很有很大的压力,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学会享受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是被动接受了这样一个选择,不再出去做工作。

  
他在香港注册了一个公司,做一些出口的产品,一些法国化妆品需要的东西,我们在中国生产,生产完了以后,出口到法国去。我一直在家里,也参与一些公司的业务,但主要的事情还是看孩子、做饭。

  
晚餐是一个家庭体现爱、体现亲情的重要时刻,我变着花样做好每一顿晚饭,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在一起享受这种仪式感带来的美妙。

  
在法国时,我看到法国人对生活特别有仪式感,比如,每天晚饭全家人一定要在一起吃,这是他们的家庭观念在具体事件上的体现。我曾听到很多老外跟我说,他们不能理解中国人,比如说旅游,经常是男的跟着单位同事去旅游,女的也是跟着自己单位的同事去旅游,都是夫妻二人分头活动,他们觉得这样还结婚干吗?结婚表明你需要这个家庭,而需要家庭是要在一件一件具体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的。

  
回中国后,我们家的晚餐也成了特别重要的一顿饭,中午的时候,各自吃自己的饭,可是到了晚饭的时候,一定是回家的,那些所谓的应酬,都是能够推掉的,只要你愿意这么做。当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粗茶淡饭的时候,看见家人享受着你的劳动成果,哪怕只是一盘青菜,也会感到这一刻很美好。即使我不想吃,我也要坐到他的身旁,我哪怕只喝一杯水,因为所谓家庭,就是要在一起,享受某种仪式感带来的美妙。记得刚刚开始和米歇尔谈恋爱的时候,有一次我跟女朋友出去逛街,逛饿了,就先叫东西吃了。但是他还在等我吃晚饭,回来以后我就跟他说,我已经吃过了,他就特别生气,他说,没与亲人在一起吃晚饭,相当于这一天白白过了一样。然后我就明白了,晚餐是一个家庭体现爱、体现亲情的重要时刻。现在,每晚,我一定会等着他回来吃饭,我绝对不会再自己一个人先吃了。

  
因为这个原因,我努力地学习做饭,我没有理由不做饭,对于以前一直吃速冻食品的我来说还真的挺难。好在他从来不抱怨,哪怕这顿饭不好吃,他绝对不会指责我做得不好。正相反,他会用很多花言巧语鼓励我,比如说:老婆,你辛苦了。我做饭的时候,他会来到厨房里面,从后面抱抱我,这是很容易做的一件事,可是会令我特高兴。其实,人都是需要温情的,配偶最好常常给予对方温情。他常常会给我一些很普通的、表示喜欢我的拥抱啊抚摸啊,这对我是一种关爱也是一种鼓励,然后我就越发地想做好。他还会请他的朋友来吃饭,如果他们那些朋友来了以后,都说好吃的时候,我就看见他那个得意呀。在这样的晚餐之后,他能够反馈给我的那种温情比平时要多得多,这就是一个互动。到最后,做饭就变成了我自己很享受的一件事。我不仅学做中餐,还学做西餐,学做蛋糕,感到很开心。所以后来,享受美食也就成了我们家很重要很欢乐的时刻。

  
慢慢地,我觉得我在烹调方面还真有天赋,这对我自己来说是一个新的发现。我前三十年从来没有做过饭,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种天赋,从开始研究菜谱,最后发展到现在,去一个餐馆吃一次饭,吃完以后,没有菜谱,我也能把那桌饭上好吃的菜给做出来。我现在能在家做披萨饼,他说街上做的披萨都没有自己在家做的披萨好吃。自从我学会做巧克力蛋糕后,我儿子也拒绝吃外边卖的巧克力蛋糕了。

  
我们在上海、法国的家,全是我们亲手打理的,我特骄傲。因为两个相爱的人共同打造了一个家,这家里有我们的气息,有我们的汗水,也有我们为对方制作的一点一点的惊喜。每一个家庭成员生活在这样的家中,会觉得是拥有了生活中最本质的快乐。

  
米歇尔是一个特别爱自己动手的人,家里的灯怎样安装,花园如何修剪,都是他喜欢做的事。说实话,中国人好像都被惯坏了,宁愿花两百块钱找一个园丁、钟点工,就把家事给打理了。但我们家从来不,我们愿意自己做家事。比如说我们在上海的家,家里所有的要刷油漆的地方都是自己刷的。他有时候跟我开玩笑说,一个房子,他能从地基开始到最后建完,全部自己完成。

  
刚开始时我特别不理解,那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在北京潘家园淘那些乱七八糟的古董,当时我不懂得欣赏,老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呀。后来到我们装修在上海的家的时候,我们俩就有冲突,我当时喜欢比较现代、简约的那种风格,他喜欢比较有一些中国特点的那种风格,后来这个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人妥协,他就问了我一句话 :“你相不相信我的品位?你信不信我不会把它做得特别差?”因为我对自己的判断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我就说,OK,我让你试一次。结果做出来的效果非常好。比如说他从来不买成套的家具,家里每一件家具都是他淘来的,今天在北京淘一件,明天在上海淘一件,有旧的,有新的,但是他能够把它们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比如说卫生间、厨房,还有沙发,一定是很现代的东西,然后挂上色彩很鲜艳的油画,很法国的东西。我们家有很多中国的家具,有很多中国的那些小的零碎,他在做设计的时候,他专门为了他的那些小的陈列,比如说那些佛,那些小的装饰,他会设计灯,那个灯打下来,正好照在他的陈列品上。我有时候跟他开玩笑,我说我们家像一个博物馆一样,一个灯区一个灯区的,每一个灯区都是一个陈列处。他特别讨厌在房间的中央挂一个吊灯,一进门就把一个大灯打开,他觉得从上面打下来的光,看人都像鬼似的。他特别有耐心来做这些事情,潜移默化地,我慢慢地有一些感觉了。

  
让我真正能够完全彻底地摆脱浮躁的情绪,完全彻底地沉浸在家庭琐事上,并以此为快乐,是装修我们在法国的房子,我这次受到了真正的教育。

  
我们去年在法国买了一栋房子。中国人去买房子,就喜欢买装修好了的,新的,因为这种房子拎着行李就可以进去住,像宾馆一样。可我们不是的,我们花不算多的钱买了一栋一百多年的老房子,里面特别暗,格局特别不合理,墙都有倾斜度了。这种房子如果在中国人看起来可能真的是一个垃圾。

  
买下来以后意味着里面有很多的工程要做。房子所有的设计图都是米歇尔做的,他在电脑上做了十几页的设计图。欧洲的老房子是裸露的房梁,每一个梁要油漆,窗户要油漆,地板要油漆,墙底全部要刷,还要打扫卫生,特别大的工程。我从来没有干过这么粗的活。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俩的状态是吃饭越简单越好,基本上就是面包,奶酪,还有一些果汁,都不生火的。早上起来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晚上,天黑了,实在看不见了才停工。我的手都磨起泡了,肿得像萝卜一样。然后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我就哭着说,我从小到大没有干过这么粗的活,这哪像是我们应该干的?没想到,他听了以后非常惊讶,他说这是很正常的,在欧洲大家都是这样子,每个人都觉得这个过程很开心。他也跟我说:“你不愿意干,可以在花园里面呆着,你去晒太阳,你去看书。”听了他的话,我觉得自己没有道理,很惭愧,我就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像我丈夫原来是什么所谓的顶级化妆品品牌的国际总裁,你说要论享的福,要论地位,他享的福比我多,他的地位比我高,可他却干得很欢,我有什么理由在那里娇惯自己,觉得自己特娇气?我换好劳动服以后,把眼泪擦干净接着干。我觉得我们有一个错误的观点,自己不会干活,反认为是一个值得骄傲值得炫耀的事,因为我这个人不是干粗活的,我的手是娇嫩的,尤其是女孩子,她们把自己看得很金贵,觉得自己这样是一种身份的感觉。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有这种观点,现在,我觉得那是特别愚蠢的想法,是一种矫情。到最后一天,我们把房子做好了,晚上,我们开了一瓶香槟来庆祝,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真的没有办法形容,我当时特骄傲,因为两个相爱的人共同打造了一个家,这家里有我们的气息,有我们的汗水,也有我们为对方制作的一点一点的惊喜。我坐在米歇尔身边,那种成就感是没做过的人无法感到的,真的是特别特别骄傲,觉得拥有了生活中最本质的快乐。

  
生活是不能太功利的,我们选择一种什么样的过日子的方法,应更多地注重于你的本性,你的兴趣所在,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就是把一份日子过好,跟钱多钱少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我们家也有矛盾,主要是表现在生活细节上的冲突,那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我儿子大概半岁的时候,我叫了一个人来给他剃头发,我就按照中国人的做法,给孩子剃了一个秃瓢,因为是夏天,觉得这样凉快,也不长痱子。结果,米歇尔回家看了以后非常生气。他说,儿子完全像一个刚从监狱里面放出来的人,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发型。在我看来,那么小的孩子,你不会用审美的眼光去要求。但米歇尔要求把孩子当作一个大人来对待。他这样指责我的时候,我很委屈,我觉得我们从小都是这样做的。但是仔细一想,家庭生活还是应该互相理解和谦让,所以等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我再也没有给她剃过头。还有,我们一般给孩子买小婴儿的裤子,一定是开裆裤,米歇尔是绝对不接受的,他说他不能接受一个孩子的屁股亮在外面在地上爬,像小动物一样,他说孩子是一个人,要尊重孩子。我也理解了。也有我说服他的时候。比如说,西方人的人际关系比较淡,他们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很淡,但是在中国我们跟父母的关系很近,我就跟米歇尔讲,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以后和我们有一种特别亲密的关系。在这个问题上,他特别接受,他也觉得这是我们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其实,生活是不能太功利的,我们选择一种什么样的过日子的方法,应更多地注重于你的本性,你的兴趣所在,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就是把一份日子过好,跟钱多钱少没有特别大的关系。我在法国看到过很多穷人,但是他们可以把一份普通的生活过得津津有味,他们享受讲究细节的过程,比如说,来一个客人,他会讲究他家的台布怎么放,他家的杯子怎么放。法国人家里,很多东西每一天的摆放都会有变化,家中物品的颜色也会在变,花园里的花随着四季变化,每个季节的花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这些很细节的东西给他们很多的享受。这个并不是说你要很多很多钱才能够做到,这完全看你自己的心跟生活有多近。

  
我认识一个台湾女孩,她在台湾本来也有很好的工作,丈夫是一个蛮有钱的医生,可是她受不了一切向钱看的感觉,所以她就去学法语,跟丈夫也离婚了。现在她又跟一位法国人结了婚,她就把台湾的一栋房子出租了,每个月有一点收入,她就靠此生活。她嫁的这个法国人在法国做纪录片,工资很低,领着政府的救济金。可是我一点没有觉得他们过得不幸福,他们会经常跑到森林里面去,在那儿做一个小木屋,不通电,又不通水,他们在那度假,白天的时候到森林里面去采很多菜和蘑菇,到晚上的时候,点一根蜡烛,他们完全是兴致勃勃地过日子。我很羡慕他们,觉得他们才是懂得过好日子的真正含义的人。在中国文化里面是很难接受这种生活观的,我们从小就缺乏享受生活的这种教育,而且在咱们小的时候,我们受到的教育都是要出人头地,要做一个成功的人,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讲过,要如何在琐碎平凡的每一天中,我们该怎样去面对,怎样学会享受你需要的一种生活。

  
六年的家庭生活,我基本上从一个在生活这方面的白痴变得对生活懂得审美了。我越来越忽略我外在的包装,我越来越重视我内心的感受。我现在对自己的生活有一份自信,觉得不管生活再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都不怕了,因为我完全可以变平淡为浪漫。我能从做饭中感受快乐,从装修家庭中获得爱,还怕什么呀?有时候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去给别人家当阿姨,我能做一个非常好的阿姨。我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是不会这样想的,因为我虚荣,我永远不会想我去做一个阿姨,但是对我来说,我不认为这是丢人的,做家务也有巨大的欢乐。我是中文系毕业的,我原来有好多自爱自怜的那种东西,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扭扭捏捏、腻腻歪歪的那种东西,相比现在,这是一个本质的变化。

  
我现在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浪漫。我认为不是说今天一束鲜花,一顿法国大餐,或者明天一个惊喜,一场生日晚会,才是美妙的日子。其实,浪漫表现在对物质的不在乎,对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的追求上,浪漫就是不功利。这种生活观深深地影响着我,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能把平常的日子过得最浪漫,最有滋味。 编辑/欣儿 白蓝

  

  回复[3]: 这段写得煽情 陈某 (2008-01-24 08:46)  
  前生今世作者:扫舍 提交日期:2006-8-28 23:04:00

  


  
国平的文章,是写在4年前,那场音乐会,也是在四年前.

  
她曾在写文青时写到过一段: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晚餐已放在餐桌上,孩子们在身边嘻笑,电话铃响了。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你不记得我们了吧?我是晓天。”她有些惊讶,因为知道她去了洛杉矶许多年了。“哥哥要回中国了,他在北京保利剧院有一场独唱音乐会,你会去吗?”“ 啊,我不知道。”她下意识的望望餐桌,丈夫在和孩子们疯玩着,三个人笑成一团。晓天接着告诉她这次演唱会是由前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吕大喻在美国的艺术工作室组织的,她告诉了网址,“上网看看吧,有好多老朋友在为音乐会写东西呢”。

  
不过是一个电话而已,她对自己说。可是整个晚上心里都是郁郁的,象坠了铅。于是上网,按照晓天给的网址,找到了歌剧网页。他的照片一点点在屏幕上展开,她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痛在蔓延。十三年过去了,又看到了他,这个她在青春岁月爱过8年的人就这样再次出现在眼前,带着熟悉的微笑。

  
。。。。。。

  
她真是不知道该不该去这个音乐会.于是讲给先生听,讲的时候,就有泪光.

  
先生说: 你该去的,我会和你一起去.

  
在保利剧院的大堂,她等来了欧阳江河,是过去的老友,也是演出的总监.虽然知道为了支持这场等了十几年的演出,所有的朋友们都决定自己买票,但她还是在电话里对欧阳说,告诉他,我要他的赠票. 她知道这种作法很小女人,但她决定要小女人一次,就算是任性,她想,我也不管了.

  
演出还没开始时,她看到了许多熟识的面容.文强的儿子文定中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眼睛就红了.这个中年男人,曾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们曾经开玩笑说,国民党的后裔就是不一样,还在80年代就知道买中国旧家具给外国商人人,生活相对富裕,而那时,文定中的家,就常常成为他们改善生活的食堂.

  
她看到了赵世民,这个现在的音乐评论家当年整日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们一起去听过许多的音乐会,那时侯,她叫他”老赵头:,并私下怨他占了男友太多的时间,总像一根电灯泡一样地立在两个人中间,以至于她写小说时都将他当做一个人物写了进去.

  
她看到了他的家人一起进场,他妹妹将他父母带到了她的面前, 他父亲象过去一样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着她,然后说: 还是那样啊,还是那双大眼睛啊. 这句话,击中了她一直艰难地保持着的矜持,她叫了声”伯伯”,眼泪就下来了.身边的先生站起来和老人握手,老人说,”知道你有一双儿女了,真好.”

  
她见到了国平,这个从过去到现在都给予她许多温暖和支持的朋友;她见到了灵羽,有丽达.还有梁治平和莽萍夫妇,他们,曾是她眼中的金童玉女,多年过去了,仍然那么温文尔雅,只对她说: 你现在这样很好,为你高兴啊.

  


  
还有,还有那么多的人…..,这些人,每一个,都代表着逝去的80年代的理想和激情,每一个,都是她青春和爱情的证人.

  
有一个时刻,她的先生坐在座位上,她则站在场外流泪,老于洋,那个崇拜”巴顿”的企业家象大哥一样地急得在她面前抓耳挠腮的,说: 你不可以这样,让你丈夫看见了多不好啊,都是孩儿妈了啊,还哭”

  
她无言,只是禁不住地泪如泉涌.

  


  
灯光暗下来的时候, 她终于看到他出场了,站在舞台中央,微笑着,开始歌唱.她其实是什么都听不见的,歌声和掌声不过隐隐约约的背景,她只看到了背景前的那个人,然后想: 舞台是多么大啊,他站在中间,显得那么消瘦而孤独.

  
她的先生,坐在身旁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头看自己的丈夫,透过泪光,她看到了他关切而沉静的眼睛. 然后,她听到了身体里发出巨大的断裂声, 这断裂,让她觉得这一刻面对的,是自己的前世和今生.

  
演出结束的时候,碰上中央电视台的采访,女记者挑中了她的先生,问: 你喜欢这场音乐会吗?

  
“非常喜欢”她听到先生的回答,听他说歌者是那么好.

  
当曲尽人终,她和先生走在北京清洌的夜风中,她对先生说: 我很抱歉,今晚,我没忍住我的眼泪.

  
先生回答道: 不用抱歉,我为你骄傲,今晚对你来说是那么的难,但你挺过来了.

  
她听着,满心的感动.她知道过去,就如树上的年轮, 印迹是刻在生命之树上了.但生命,仍然在继续,仍然在用爱的方式继续着,我们,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自己要更加坚韧,我们对生活的热爱,也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强盛.

  

  回复[4]:  小草 (2008-01-24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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