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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疾华人日本留學創業励志记

夏雨 (发表日期:2021-11-13 22:29:39 阅读人次:1367 回复数:0)

  為什麼日本街頭看不到拄著拐杖的殘疾人

  
2021-11-12 13:30:28

  
我叫孫小軍,今年34歲,是壹個從貴州大山裏走出來的博士。其實我小時候很不愛上學,我父母就沒怎麼上過學,他們都覺得讀書不重要。我也是這麼想的,上課不是睡覺就是閑聊。按這樣的軌跡發展下去,將來我要麼留在山裏務農,要麼進城打工。

  
然而,9歲那年,壹場急病讓我意外地失去了右腿。冥冥之中,這件事也改變了我的人生方向。父親擔心我以後養不活自己,開始鼓勵我學習,爭取找個能坐辦公室的工作。為此我拼命讀書,小學、初中兩次升學考試都是全校第壹,高考以603分的成績考入985大學,接著又去日本讀碩、讀博。

  
在日本,我第壹次接觸到假肢,總算可以丟掉拄了15年的拐杖。但用了壹段時間後,我發現傳統假肢仍然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於是,我決定自己造壹條更先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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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是壹名創業者,右腿上穿的就是我和團隊研發的人工智能假肢。

  
命運很殘酷,命運也很神奇。如果不是失去了壹條腿,我大概率不會用心讀書,不會去日本深造,更不會從事假肢研發這樣壹個有意義的事業。現在的我,可能還在家鄉重復著上壹輩人的命運。

  


  


  
1987年,我出生於於貴州銅仁石阡縣的壹個小村子。如果用兩個詞來形容那裏,那就是美麗和落後。村子四周被大山環繞,春天,到處是黃澄澄的油菜花;到了夏天,放眼望去全是綠油油的水稻。村裏人大都過著自給自足的小農生活。這意味著經濟水平不高,因為過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人,可能也都是這麼生活的。

  
我的父母都是農民,壹年四季在田裏侍弄莊稼,不論日曬雨淋。冬天農閑,但他們不能閑。室外氣溫只有零下幾度的時候,兩個人還要在露天地裏燒制蓋房子用的磚瓦,燒夠壹批就拿去集市上換錢。這個季節修建房子的人多,是我們家唯壹能在務農之外賺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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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老房子,還是翻新後的,原來的更舊。

  
除了種莊稼,家裏還養有牛和豬,我唯壹能幫父母分擔的事就是照顧家畜,小孩子嘛,做這種事就跟玩差不多。我每天無憂無慮,和小夥伴們漫山遍野地瘋跑,在山上玩累了,再割壹大筐豬草背回家餵豬。放牛也是邊放邊玩,前腳剛把牛趕下水,後腳就撲通壹聲跳進河裏,潑水、玩水仗、打水漂,和小夥伴們玩得好不熱鬧。

  
像我這樣調皮的性格,在學校裏總是坐不住。上課太無聊了,老師講課的聲音像催眠曲,我壹聽,就不知不覺想合上眼皮,醒來的時候往往已經下課了。要不就是老師在臺上講,我在臺下講,能把周圍壹圈的同學都吸引走。

  
體育課是我唯壹喜歡的科目,籃球可比算數好玩多了。小學三年級,有天我打完籃球突然覺得腳踝隱隱作痛,以為不小心扭到了,想著過幾天可能會好,沒有太上心。爸媽正忙著翻修家裏的老房子,也沒在意這件事。好動的我還是該幹嘛就幹嘛。

  
奇怪的是腳壹直沒好,反而越來越嚴重,後來疼得走路都壹瘸壹拐。到了這時候,爸媽才想起來應該帶我去看村醫。醫生調了些中草藥敷在我的腳踝上,打了消炎針,還開了些藥片讓我回去吃。

  
過了壹段時間,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父母又帶我去鎮上的醫療所。拍完片子,醫生壹臉嚴肅地說:這是骨髓炎,可能需要截肢。我父母聽了完全不信,在他們看來,這不就是小孩玩鬧扭到腳麼,怎麼可能變成骨髓炎呢?醫生也不能百分百確定,叫我們去城裏的醫院再看壹下。

  
父親帶我去了省會貴陽的省人民醫院,檢查結果也是骨髓炎,而且已經癌變,癌細胞從腳踝擴散到了右腿膝關節部位。醫生說必須截肢,否則只能再活幾年。那時候我還小,不明白截肢意味著什麼,但從父親的表情裏,我懵懂地感覺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考慮到省醫院手術費用高,父親決定帶我回縣裏做手術。從貴陽回石阡的車程有八九個小時,我和父親在長途大巴上熬了壹宿。父子倆並排而坐,窗外不時有燈光閃進黑暗的車廂,當燈光滑過的時候,我看到父親的臉上有淚珠劃下。這是我頭壹次看到他哭,壹聲不響,只是靠在座位上默默流淚。

  
截肢手術需要三四千元,我們家哪能壹下拿出這麼多錢呢?務農收入很少,糧食基本上都是自己吃,只有等到年末的時候才能燒磚瓦賣點錢,賣多賣少也不固定,攢下來的壹點錢幾乎都用在翻修房子上了。

  
回村之後,我們全家動員,挨家挨戶地去找人借錢。其實村裏人也沒什麼錢,大家都是務農的,條件好點的給個壹百兩百,條件差的連十塊錢都拿不出來。最後,家裏人花了壹個月的時間才勉強把錢湊夠,送我去把手術做了。這筆債,需要他們之後用無數塊辛苦燒制的磚瓦來還。

  
手術完,我獨自待在家裏,整天躺在床上悶悶不樂,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變了。我腦子裏不停地在想問題,壹會兒想到腿沒了還能不能重新長出來,壹會又想那條斷腿醫生怎麼處理了,想到以後的生活,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以前的我蹦蹦跳跳,現在沒了腿,哪裏都去不了,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在家悶了兩個月,我再也待不住了。由於家裏窮買不起電視,我之前壹直是去鄰居家蹭著看。截完肢再想去的時候,我父親專門去鄰居家打了招呼,怕人家忌諱。村裏人看我的眼神好像也變了。於是,我強迫自己拄起拐杖去上學。從家裏到學校壹公裏的路程,讓我走出了好幾公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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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末,截肢後的我領到了壹張殘疾人證。

  
剛開始用拐不熟練,我走在路上很容易摔跤。遇上下雨天,我很難再騰出壹只手來撐傘,只能困在雨中,眼巴巴地看著路人求助。有壹次拐杖打滑,摔倒的瞬間殘肢直接戳到地上,疼得我齜牙咧嘴,半天爬不起來。幸好壹個路過的叔叔看到,好心把我背回了家。

  
少了壹條腿,以後行動會很不方便,更不能幹活。父親很為我的未來發愁。他告訴我,我只有好好讀書,將來找壹個坐辦公室的工作才行。聽了這句話,我醍醐灌頂,意識到讀書才是我唯壹的救命稻草。

  
自此以後,我把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除去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全用來看書,成績慢慢地從班裏倒數趕超到年級前幾,人也變得更自信了。有的小孩給我起外號,叫我“斷腳桿”、“拽腳蓋”,意思是缺了壹條腿,每次看到我就咯咯地笑。不過,此時的我心裏只有讀書,對其它事情壹概不在意,笑就笑吧,也沒什麼大不了。

  
12歲那年升學考,我發揮出色,以全校第壹的成績考入了縣初中。那時候我就以將來考個好大學為目標,因為太想實現,甚至產生過考不上就不活了的極端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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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二)和初中同學的合影,拍照的時候有意把右腿擋住。

  
三年後,我又以全校第壹的名次進了全縣最好的高中石阡壹中特尖班。家裏離縣城比較遠,高中三年我都寄宿在學校。為了節省開銷,父親約定好每隔兩周給我送次東西。壹到日子,我就能看到他彎著脊背,提著袋子風塵仆仆地走進校門。看著他的身影,我能感受到壹股厚重無聲的愛。

  
大米、鹹菜、辣子、炒臘肉,父親帶的都是家裏能拿出來的好東西,他交給我之後也不著急回,會留下來說壹兩個小時話,跟我聊聊人生道理。有時候,他會講他在電視裏看到的勵誌故事,希望我以此為榜樣,好好讀書。

  
可特尖班競爭太過激烈,想爭前幾很難。這裏的同學都是從各地來的尖子生,大家都很優秀。我的成績壹開始只排到全班第22名,想到高考就很焦慮。別人還有退路,而我沒有,考上好大學是我唯壹的出路。學習壓力像塊巨石壹樣,死死地壓著我。

  
班裏總共四十人,城裏孩子占了三十,他們家庭條件很好,父母都有體面的工作和不錯的收入。他們穿著名牌運動鞋,有的還拿著時髦的小靈通手機,和農村來的孩子完全是兩副樣子。相比之下,我的家庭條件不如人,成績也不算特別好,壹看到他們就更焦慮。

  
班主任對我格外關心,經常找我聊天,告訴我要調整好心態,不要跟別人比,找到自己的學習方法就可以了。多虧他的循循善誘,我才沒有壓力擊垮。高三那年,我的成績已經穩定在了班裏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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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身體原因,帶我的班主任都很關照我,這是春遊時與班主任的合影。

  
2006年高考,我沒有辜負期待,以603分的成績考上華中科技大學,進入當時全校排名第壹的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專業。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百感交集,想到自己那麼拼命地學習,放棄所有娛樂和假期,過去所有的努力終於都值了。父親也松了壹口氣,他最擔心的問題是我養不活自己,考上重點大學,這個問題應該不用愁了。

  
可還沒等到開學,我們壹家人又開始為錢發愁。壹年6000元的學費,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簡直是筆巨款。家人東拼西湊,只湊出了700元生活費。我安慰父親,說學費可以通過助學貸款解決,讓他不用太擔心。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我心裏也很沒底。

  
從貴州到武漢得坐26個小時火車,由於我是中途站上車,買不到硬座,只能全程站著,蹲著,或是坐在行李上。壹路疲憊不堪,還要忍受著過道裏汗臭、腳臭、和泡面混在壹起的味道。但壹想到馬上要開始的新生活,我身上就滿是動力。

  
當我在學校報到的時候,才發現之前對學費問題的擔心是多余的,學校不僅讓我走了綠色通道,幫我辦理了助學貸款,還解決了1860元的住宿費、軍訓服裝費和公寓生活用品費,並且資助我壹輛電動三輪車,方便我日常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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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在華中科技大學校門前的留影。

  
重點大學裏人才濟濟,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地域差異很快就在學習上體現出來,比如英語這這門課,我是在縣城參加的高考,不考聽力,平時也沒怎麼訓練過,進大學後根本聽不懂別人講的。英語原本是我最擅長的科目,現在壹下變成了弱項,導致我非常受打擊。

  
正在我為英語發愁的時候,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來學校辦了壹場演講,他分享了自己坎坷的人生經歷,深深地引起我的共鳴,尤其是那句“從絕望中尋找希望,人生終將輝煌”,我深感認同,這句話就像是專門說給我聽的。直到今天,我依然把它當成人生的座右銘。

  
俞敏洪還說,年輕人有機會壹定要到海外走走,如果自己足夠優秀,就可以拿到海外大學的獎學金,家裏沒錢的孩子也有機會出國念書。他的講座讓我發現了新大陸,原來我的人生除了找份辦公室工作外,還有其它選擇,比如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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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大二的我正在班會上發言,討論的主題是《人與自然和諧共存》。

  
了解之後,我發現我們學校就有國家公派留學的項目。有了新方向,我的動力又來了。為了實現留學目標,我把大大小小假期的都用來學習,並把英語作為重點攻克對象。大學三年,我在家裏待的時間總共也不超過20天。

  
大四上學期,我通過校內選拔獲得了去日本東北大學交換留學的機會,學雜費全免。高興沒多久,我就聽說在日本壹年的生活費竟然要10萬人民幣左右,對於我們家來說,這無疑是天文數字。為了籌這筆錢,我經歷了壹波三折。

  
先是問家裏,父母直言籌不到。我接著又找了時任教育部發言人王旭明,我是在大壹參加助學貸款征文比賽獲獎後和他認識的,想請他幫忙問問新東方有沒有資助項目。王老師很熱心,但問到的結果是沒有。

  
和父母商量後,我決定放棄這個機會。盡管很可惜,有種從天堂掉到地獄的落差感,但沒錢就是沒錢,這是個現實問題。當時有兩個候選人,名額只有壹個。我放棄了就意味著另壹位同學肯定能去。

  
就在我要給學校說明情況的時候,突然收到消息說東北大學調整了獎學金額度,除了學雜費,還可以提供每個月8萬日元的生活補助(約6000元人民幣),原因可能是那年入選總人數少,預算有剩余。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激動地幾乎說不出話來。那壹刻,我想到的是自己的未來,可以預料的是,我的未來壹定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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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我(左二)去日本交換留學前和室友的合影。

  
到日本之後,我最先去的地方是宮城縣仙臺市,這裏是東北大學的所在地,給我的第壹印象是街道特別幹凈,放眼望去,除了秋天金黃的落葉,幾乎看不到任何垃圾。當地人很熱情,聽到我是中國來的,會跟我提起曾在這裏留學的魯迅,如果我找不到路,還會帶我走上壹小段。

  
當我走進學校課室的時候,看到裏面坐滿了不同膚色的人,同學們來自世界各地,有美國、英國、德國等西方國家的,還有印度、韓國這些亞洲國家的,課堂上全部采用全英文授課,所以壹句日語不會也沒關系。我之前積累的英語終於派上用場,很快,我就和新同學們打成壹片。

  
交換生的學習氛圍很輕松,平均下來每天也就6課時。沒課的時候,我除了自習,還經常和朋友們參加各種活動。在這裏,我經歷了很多人生的第壹次,第壹次過萬聖節,第壹次看櫻花,第壹次去外國人家裏作客。自打9歲截肢以後,我幾乎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好好玩,這次在日本算是徹底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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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春天,我(左五)和同學們壹起去看櫻花。

  
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壹年的交換項目很快結束。我意猶未盡,決定繼續留學深造。我先後申請了美國和日本的幾所大學,最後拿到了東京大學的錄取offer和獎學金。獎學金壹個月12萬日元,意味著我不用做兼職也可以保證基本生活。為了省錢,我經常自己做飯。出去吃壹頓可能要六七百日元,自己做只花兩三百。我平時也很少出去玩,出行都靠公交車。

  
之前在仙臺的時候,我曾留意到壹個現象——日本街頭幾乎看不到拄著拐杖的殘疾人。直到去了東京我才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有天我去政府部門辦理殘疾證,接待員看到我拄著拐杖,主動告訴我可以申請假肢補助。日本政府規定,每壹位日本國民和居留3個月以上的外國人都必須加入國民健康保險,有點像我們的醫保,加入了就可以享受假肢福利政策。壹條假肢的費用是100萬日元,換算成人民幣大約6萬,政府會補貼70%。也就是說,我只要自己出18000元人民幣就可以扔掉拐杖,像普通人那樣用腿行走。

  
平日節省下來的獎學金正好派上用場。在接待員的幫助下,我提交了補助申請,很快收到壹條嶄新的假肢,但它使用起來遠比想象中要難。由於小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到將來可能裝假肢,我的截肢位置特別高,安裝調試費了很大勁。位置調合適後,我還要進行三個月的康復訓練,像小孩子那樣從頭學走路。

  
拄拐拄了15年,我的右腿已經完全沒有行走的意識,不知道如何邁步,如何擺手,走起路來同手同腳,無法保持身體平衡。那條假肢也是很不安全,有時會突然彎到壹邊去,我必須有意識地去控制它。雖然走起來顯得很笨拙,不過我覺得還是有點意思,總比壹直拄拐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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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我安上了人生第壹條假肢。

  
我把裝假肢的好消息告訴了壹個高中同學,他當時也在日本留學,聊著聊著,他突然神秘地告訴我,有個貴州老鄉想認識妳哦,是個日語班的女孩子。追問之後,我才知道原來老同學總在女孩面前講我的事跡,她對我印象還不錯。

  
我和女孩在網上聊了壹段時間,彼此都有好感,第壹次見面我特意約在東京塔,就是《東京愛情故事》裏面的那座象征著浪漫的建築,站在頂層可以俯瞰整個東京。那天我們聊得很開心,還壹起去吃了刀削面。不久之後,這個女孩做了我的女朋友。後來,她成了我的妻子。

  
女朋友還在讀書的時候,我先碩士畢業了,通過面試進入索尼公司,主要負責音響設備開發,年薪換算成人民幣大概30萬。直到入職後開始掙工資,我才將本科四年的助學貸款還完。在工作中,我壹直抱著學習的想法,有壹種給自己打基礎,而不是給公司打工的心態。即便被分配到不感興趣的項目,也會認真鉆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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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壹年後,我把父母接到日本旅遊,女朋友也來陪著。

  
我每天要往返公司在東京的兩個辦公點,經常上下樓梯,這時候才發現傳統假肢使用起來很不方便。它沒有動力,上下樓梯費時又費力,只能左腿先上,再用右腿殘肢去拖著假肢放到同壹級臺階上,就像提著壹根直直的棍子,導致爬樓梯的速度很慢。而且穿久了髖關節會疼,很容易產生疲勞感。

  
那時候我就想,要是能有壹款像機器人壹樣自動彎曲發力,自動擡腿邁步的假肢該多好啊!小腿截肢的人還保留有膝蓋,上樓梯能使上勁,我們這種大腿截肢的人必須要有助力才行。而傳統假肢沒有動力,完全實現不了這個功能。有點像馬車,靠馬拖著車動,而不像汽車,有發動機可以自己動。

  
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上司,得到的回應是不予考慮。首先這個方向和公司核心業務距離太遠了,其次是我對假肢領域也沒有足夠的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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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是我入職索尼時的任用狀,下面是正式錄用通知。

  
其實,索尼內部有壹個創業項目孵化平臺,不過我當時沒有去試,試了可能會通過,但仍然有隨時被中止的可能。好吧,這些我都理解。我是真的想做這件事,於是幹到第三年就辭職了。

  
我本想跳槽到機器人公司,去學機器人相關技術,再利用這些技術自己研究做假肢。由於沒有相關專業背景和經驗,我去面試了很多公司,全都被刷下來。碰了壹鼻子灰之後,我想不如還是先去大學繼續深造。

  
2015年底,我辭職到東京大學讀博士,這次依然拿到了獎學金,每個月20萬日元,合人民幣壹萬三四。錄取我的教授是壹位人形機器人領域的專家,我當時的提案是用人形機器人做假肢,教授覺得人形機器人研究做了這麼多年,實際應用依然比較少,假肢倒是壹個不錯的嘗試方向,所以同意接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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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東京大學先進科學技術研究所,我所在的實驗室主要研究機器人。

  
對於我們實驗室來說,智能假肢是壹個全新的研究領域,很多前輩和教授都沒有做過,只能我自己摸著石頭過河,而且做硬件就得花錢,我也沒有這方面的資金。於是我壹邊申請研究經費,壹邊從零開始自學。

  
在導師的幫助下,我們的項目成功從學校申請到90萬美元經費,分三年發放。這筆錢相當於我的天使輪,為我的早期研究提供了很大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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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我在研究室做組裝試驗,桌子上擺滿了零件。

  
與此同時,我也在研究很多國外的論文,向其他學校那些做假肢的教授請教技術,有時候發郵件,有時候打電話,有時候用Skype。我還專門跑去美國西北大學的實驗室去實習。壹年半之後,我和幾位同學終於做出了壹個有動力,能助力膝蓋部位彎曲的樣機,其中機械和控制組件都是由我主導設計的。

  
針對壹些亮眼的科研項目,東京大學每年都會挑選三個項目去參加美國的SXSW峰會(美國西南偏南峰會)。SXSW是壹個集音樂、科技、電影於壹身的國際盛會,特斯拉創始人馬斯克也去分享過壹些關於太空旅行的想法。在學校內部的選拔中,我們的智能假肢項目排名第壹,就代表東京大學去參加了這場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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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在美國SXSW峰會上,我(左三)和同伴壹起在臺上發言。

  
讓我完全沒想到的是,我們的智能假肢樣機竟然獲得了創新設計大獎第壹名,這是亞洲人第壹次獲得該獎項,意味著我們的產品設計在國際舞臺上被認可。當我走上領獎臺用英語做演講的時候,臺下各國的行業精英都聚精會神地聽著,說到共鳴的地方,他們都紛紛站起來鼓掌,使我大受鼓舞,有了繼續做下去的信心。

  
在日本讀博壹般要三到四年畢業。2018年,我因為在智能假肢方面做出了不錯的研究成果,順利從東京大學畢業。此時我已經花了三年的時間去研發假肢,都是些樣機,還不能做到日常使用。我想不行,必須得做出壹個真正實用的產品,不僅自己能用,也能實現量產,讓其他像我壹樣的殘障人士用上。

  
我有考慮過是做廉價產品還是真正高技術的產品。最後決定還是先從高端品牌做起,再通過技術上的創新和規模化生產去降低成本。好比特斯拉,先從技術上領先,再把價格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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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秋,我博士畢業,站在東京大學教學樓前留影。

  
畢業之後,讀博時期組建的的團隊分開了,有的當了老師,有的去了大廠工作,就剩下我壹個人繼續做這件事。剛開始,我只能找壹些有想法的朋友兼職做,也就三四個人,他們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和周末抽空壹起搞研究。直到2019年3月,我拿到日本投資方的種子輪融資後,他們才陸續辭職加入進來。

  
做產品涉及到很多領域,機械、電路、軟件等等,我經常挨個拜訪不同領域的專家,去挖掘人才。真正創業之後,我才發現尋找人才有多難,我在東京發布了招聘廣告,來面試的人看到我是個老外多少有點不放心,再壹聽是做智能假肢的,都壹臉狐疑地看著我,離開後就沒有下文了。

  
有幾位工程師水平很高,他們當時所在的公司被谷歌收購後不久又解散了,我特別想把他們拉過來。找了很多次,可以說是N顧茅廬,把他們請到我們的實驗室交流、參觀,給他們介紹我的理念,答應給他們很高的股權,但他們都婉拒了。有壹位技術大牛我“騷擾”了半年之久,他後來也還是沒同意,可能覺得項目比較小眾,創業公司風險也比較大。

  
我沒有放棄,不停地去跟別人講我的願景,慢慢地,有些人也開始認同,覺得這是壹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我還給他們展示了這幾年來的研究成果,他們看得出我是壹個腳踏實地的人,有恒心,也有毅力,總算對我有了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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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剛開始創業,我在辦公室孤獨的背影。

  
和日本相比,國內的創業氛圍很濃,大家都很有激情,辦事速度快,做事效率高,對事情反應迅速,招募人才更加容易。所以我在東京和深圳都設立了辦公點,到2019年的時候,團隊人數已經由我自己增加到二十多人。

  
不同國家的人做事風格不同,創業過程中也發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比如我總覺得日本人做事慢,但他們會考慮到大部分人的需求。比如在設計電動假肢的電量顯示組件的時候,日本工程師非要在機器上加壹個LED手動開關,我覺得用手機APP就可以確認,沒必要大動幹戈,但對方堅持要加,理由是並非每壹個人都用智能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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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初期, 我(左二)和同事在研究室測試智能假肢。

  
是啊,現在的中國社會很方便,大家帶壹部智能手機就可以輕松出門。但反過來想,那些只有老人機,或者不怎麼會用智能手機的人,不就會遇到麻煩嗎?每壹個人都會老去,如何保證他們的權益是在推進電子化過程需要考慮的。最後,我決定做出讓步,同意日本工程師加上LED開關。

  
經過團隊的齊心協力,我們的產品研發成形了,2019年底正要做市場推廣的時候,疫情突然暴發。日本團隊不能來中國出差,中國團隊也很難到日本去,展會壹拖再拖。更嚴重的是迎來了資本投資的寒冬期,投資人變得很謹慎。這對於壹個初創企業來說,無疑是種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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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六)和團隊在辦公大樓外合影。

  
我們能做的就是堅持去做研發,壹代壹代更新完善,目前已經到了第十代。相比早期版本,它增加了多種傳感器,可以感知人的行為意圖,比如是想上坡還是下樓梯,再驅動電機提供不同的動力和助力支撐。它還能記錄用戶的走路習慣,把數據上傳到雲端,自動學習升級,讓假肢成為人身體的壹部分。硬件層面也在疊代,既要防水防塵,又要能支撐人的體重,後來的主體材料已經從金屬變成了碳纖維。

  
搞研發是很費錢的,熬到疫情緩解的時候,企業賬戶只剩下不到幾萬塊錢了,所有人都捏了壹把汗。好在後來我們通過A輪融資解決了資金問題。

  
2020年,我終於穿上了自己團隊研發的成品機,那是壹款看起來很炫酷的灰色假肢,像賽博朋克壹樣,科技感十足,走起路來也很輕松,我整個夏天都穿著短褲,把它大方地露出來,享受別人回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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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產品在進行上下樓測試,走起來幾乎和普通人沒差別。

  
我在公司的職位是CEO,為了能夠把企業做好,我壹刻都不敢松懈。除了夜以繼日的研發,我還經常要去不同的城市出差。譬如最近這壹個月,我就跑了北京、廣州、重慶、杭州等十多個城市去參加展會,去做路演。從2019年底到現在,我有兩年沒回過老家了。父母很理解,他們現在已經不燒制磚瓦了,改做菜籽油生意,每次有客人提起我都非常自豪。

  
可能是受父母的影響,我的心態還算挺好的。即便創業期間,也沒有覺得特別焦慮。對我來說,智能假肢已經註定了是要做壹輩子做的事情。焦慮沒有用,應該在每壹個階段把每壹個點做漂亮,盡量做到極限,積累到壹定程度,成功自然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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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品上市發布會,展臺上放著我們的最新款智能假肢。

  
2021年10月15日是我的生日,我特意挑了那天在北京舉辦了壹場全球首發儀式。由於太忙,活動當天我壹整天沒有吃飯,同時還在準備其它展會。儀式上放映的PPT,還是我前壹天從晚上八點壹直改到淩晨三點的。

  
我過去參加過不少活動,這次是第壹次自己主辦的活動,我很緊張,演講有點沒發揮好。但這場發布會對我意義重大,它可以說是我過去十年人生的壹個縮影。我是殘障人士,又是工科出身的博士,既然發現了傳統假肢的問題,那我就努力造出來壹條更高級的。接下來,我要讓更多人用上這條腿。

  
雖然殘障人士也有很多代步工具,例如汽車、電動輪椅等等,但雙腿走路是人生來就有的本能,從始至終,人都希望能夠用自己的腿去行走,這壹點是不會改變的。未來,我希望能設計出更多幫助殘障人士出行的產品,還他們自由移動的權利。

  


  


  


  
全部評論

  
hardlyconfused 2021年11月12日 19:54

  
洋洋洒洒几万字,真的有用的才一句话,政府补贴70%

  
直接看评论,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别的自己脑补就够了

  
千户侯 2021年11月12日 17:48

  
可以延申出穿戴式的对双肢失去人士的假肢应用,再延申就是四肢助动的可以在搬家时让搬家工人使用的轻便穿戴的辅助工具。或者在工地上使用的辅助工具。

  
doitgo 2021年11月12日 14:34

  
励志的故事

  
艺萌 2021年11月11日 11:16

  
真了不起。

  
泰坦尼克 2021年11月11日 09:42

  
这个项目的确比较小众,尤其是只针对大腿处截肢失去膝盖的残疾人,而小腿处截肢保有膝盖的残疾人不一定愿意花钱购买。不过,这项技术如果能够扩展开来,使用在其他领域比如武器工业上,前景则会无可限量。

  
为作者的人生观点赞,很少有人会为了失去一条腿而感恩,而作者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如果不是失去一条腿,他可能至今仍然是一个乡村的小混混。

  
Siubuding 2021年11月11日 03:56

  
写得很好。

  
希望产品不会被急功近利者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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