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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建强|《鬼灭之刃》日本票房超过《千与千寻》,汉字文化功不可没

转帖 (发表日期:2021-07-11 10:23:08 阅读人次:1521 回复数:0)

  姜建强|《鬼灭之刃》日本票房超过《千与千寻》,汉字文化功不可没

  
南方周末

  


  
2020年10月,剧场版动画《鬼灭之刃:无限列车篇》在日本上映,两个多月内,累计票房突破317.2亿日元,打破了此前《千与千寻》保持了18年的票房纪录,成为日本影史新的票房冠军。

  
最近,动漫片《鬼灭之刃》在日本人气爆棚。超过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创下票房的历史新高。若问成功的元素何在?笔者以为作者在角色中巧妙地植入汉字文化,是其成功的元素之一。

  
《鬼灭之刃》中的登场人物,都被冠上难以辨认与阅读的汉字名。如主人公姓名为竈門炭治郎,他的妹妹叫竈門禰豆子。亮眼的“竈”,其实就是简化的“灶”字。生辉的“禰”,其实就是简化的“祢”字。剑术大师叫鱗滝左近次。“滝”则是汉字“瀧/泷”的古体字。鬼杀队员们的姓名更是字字不虚。如:我妻善逸/嘴平伊之助/栗花落香奈乎/不死川実弥/冨岡義勇/胡蝶忍/煉獄杏寿郎/宇髄天元/時透無一郎/甘露寺蜜璃/伊黒小芭内/悲鳴嶼行冥/錆兎/真菰/鎹鴉。为主人公炭治郎铸打刀剑的锻冶师,叫鋼鐵塚蛍。鬼王的姓名干脆就是鬼舞辻無惨。而《鬼灭之刃》作者名更为离奇:吾峠呼世晴。是男是女都难以判断。看来这位漫画家谙熟日本人自古有之的“言灵”之道:世上最短最简的咒,就是名。咒就是囚禁对方,解怨自己。诚如“一言主神”所言:好事也一言,坏事也一言,一言断事。真可谓一姓一乾坤,一名一世界。

  
随着动漫片的热播,引发了日本人对汉字的极大兴趣,民间出现了取名改名热。如据“明治生命保险”的调查,与动漫里汉字名有关的“鬼灭”名字,在男女新生儿之间有增加的趋势。如角色里的富冈义勇,久违的“义勇”汉字名,去年就增加不少。而可爱的女性角色甘露寺蜜璃的“蜜璃”汉字名,以前无人问津,现在则被女孩纷纷模仿取名。在日本的雅虎网站上,有不少家长们的留言:“想给儿子取名‘善逸’。这鬼杀队员的我妻善逸。”“想给刚出生的女儿取名‘祢豆子’,想想也是闪亮闪亮的。”日本汉字学者也留言说,以后取姓“竈”的也将像“伊集院”“西园寺”一样,被人们所喜爱。

  
《鬼灭之刃》的作者吾峠呼世晴,2021年被《时代》杂志评为“下一代百大影响力人物”,但一直没在媒体上露过脸。图左是其早期作品集的书影。

  
可以想见,随着动漫片的人气不衰,取名改名热还将持续。而取名改名热的背后,则是日本人对汉字力的信服以及对汉字美的感铭。这种信服与感铭首先表现在他们对汉字的执着:即恋情也恋旧。比如说“龙”字。日语表记为龍/竜。后者是前者的略字并收录日本常用汉字表。但“龍”字多少年来依旧人气不衰,如小说家芥川龍之介、村上龍,都取龍舍竜。司马辽太郎写幕末革命者坂本龙马的历史小说,书题是《竜馬伝》。龍成了竜。司马的解释是历史小说免不了要虚构,所以龍也虚构成竜。但作家涩泽龙彦则明言,如果有人将我名字里的“龍”写成“竜”,我会不高兴的。日本有乌龙茶,但日本人并没有舍龍取竜将其表记为“鳥竜茶”而是表记为“鳥龍茶”,以示对中国茶文化的尊重。山形县从2016年开始贩卖的纯米大吟醸,用四“龍龍龍龍”表清酒名。坐落在港区六本木上的米其林三星,店名取“龍吟”。这样看,“龍”字本身表现出的图腾意象,也是令日本人喜欢的一个原因。从这一意义上说,“龍”比“竜”更人文更思想更本色。虽然现代日语将恐龙写成“恐竜”,将龙卷风表记“竜巻”,但意念里的“龍”字形象,则难以颠覆。

  
日本有乌龙茶,但日本人并没有舍龍取竜将其表记为“鳥竜茶”而是表记为“鳥龍茶”,以示对中国茶文化的尊重。山形县从2016年开始贩卖的纯米大吟醸,用四“龍龍龍龍”表清酒名。

  
再比如“鐵”字。日本有“铁”的简体当用汉字。从原本的21画到10画,书写确实便利了许多。但问题是简化后的“铁”字,是金偏旁加“失”组成,“铁”字就暗含了“失金”之意。有抵触的日本铁道公司和制铁公司,只得再继续使用旧体的“鐡”字。如使用至今的有“静岡大井鐡道”“栃木県真岡鐡道”。如日本最大的钢铁企业“新日本製鐡”。人名如《鬼灭之刃》动漫里的鋼鐵塚蛍。更有日本人创意出右边不是“失”字而选用有点类似的“矢”字。铁字就变成了金偏旁加“矢”字的别字。从中我们可以窥视到日本人对汉字文化抱有的世相一面。

  
小说家藤泽周平讨厌使用“常々”“木々”的“々”字。他说“常常”“木木”要比前者更有意味。这启发了日本人。于是将“鬱々”写成“鬱鬱”,将“轟々”改用“轟轟”等。多少年前朝日电视台播放的连续剧《轟轟戦隊ボウケンジャー》(《轰轰战队冒险者》)就是一例。显然这不是基于某种规范意识,而是考虑汉字重叠使用后的表现力和震撼力。恶言中伤被日本人表记成“罵詈讒謗”,看了这四个汉字,你是想骂人呢还是被这种气势击退?中文的“倾轧”日语表记“軋轢”。看看日本人写“轢”字,也有一种乐感。“髣髴”给人胡须满面的感觉。这个形象将人的真面目给隐藏了,故“仿佛”的意味用语也就出来了。我们现在用仿佛,日本人用髣髴。东京神保町是日本最大古书店市街。在各家店门口会经常看到“稀覯本”三个汉字,为稀见本之意。日本青森县的JR五能线有“驫木”站名。用三个旧体“马”叠成的“驫”字共有30画,这是日本迄今为止笔画最多的秘境小站。

  
文藝春秋是日本著名的出版社。虽然有“芸”的新体字,但老牌的出版社还是不弃“藝”字。《朝日新闻》有段时间喜欢将“黙禱”写成“黙祷”,将“冒瀆”写成“冒涜”。这种扩张的新字体则遭受到不少读者的批评。而《读卖新闻》将“渡辺”写成“渡邉”,则赢得一片赞扬声。在中文世界里,山高而大为岳,山小而高为岑,山小而锐为峦,山顶为巅,山脉为岭,山脊为冈,山脚为麓,非常微妙的语感。但在日本,还在用峦的旧体“巒”字。如日本有一所高中学校,每年都要举行的一个祭祀活动就叫“翠巒祭”。日本小学六年级学生要学笔画较多的郷/覧/優/劇等汉字。进入初中,日本学生习得汉字最多笔画的汉字是“鑑”,23画。日本每年有汉语能力检定考试。最高为一级。要求掌握6000汉字,能写国字(和制汉字)。当然更要会读会写这些汉字:憂鬱/薔薇/檸檬/薫陶/僥倖/霹靂/顰蹙/蘊蓄/矍鑠/穿鑿。太难了——即便是汉字本家的我们,恐怕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不过带来的繁多之美,倒也具有了月影嵯峨之萌的审美感受。

  
日本人自造的字,是杀人的鬼还是杀鬼的人?日本人为此猜谜。结果是24%的人认为是杀人鬼,76%的人认为是杀鬼的人。

  
日本人对汉字力的信服以及对汉字美的感铭,更表现在汉字的创意上。中国是咖啡。日本是珈琲。口字偏旁当然有其合理性,但日本人以咖啡豆的形状为意识,口偏旁变成了王偏旁,倒也生趣。在日本,写有“珈琲”两字的咖啡店,虽然价高,但有情调。写有片假名“コーヒー”的咖啡店,虽然便宜,但很嘈杂。这正如唱红《昂》的歌唱家古村新司,早在昭和年代出版的随笔集《蜩》里,就写有コ-ヒ-不如珈琲好喝,りんご(苹果的平假名)不如林檎(苹果的日语汉字)好吃,ぶどう(葡萄的平假名)不如葡萄好吃的文字。有“汉字5万字塔”之称的日本《大汉和辞典》收录了鬼字里面加个殺字的新造语。这个字为何意?是杀人的鬼还是杀鬼的人?日本人为此猜谜。结果是24%的人认为是杀人鬼,76%的人认为是杀鬼的人。答案是杀人的鬼。去年疫情下的日本还是坚持举办了第11回“你想创意百年后也能留下的汉字吗”的汉字创意活动。由立命馆大学白川静纪念东洋文字文化研究所主办的这次活动,征集到了26108点作品,为历年最高。最高奖“白川创意汉字最优秀奖”的获得者是家住横浜市的一位29岁青年人。他创意的汉字是:一个座字,帐篷里右侧之人坐在了下档,表疫情早日结束,坐满4人之意。

  
樱花片片随风飞舞,日本人创意出形象的“樱吹雪”三个汉字。9月的蓝紫色月夜,他们创意出“恋路十六夜”的汉字组合。穿过树梢投射的日光,他们造语“木漏日”。表一瞬间用“玉響”;表现世/人世用“空蝉”;表早晨的静谧用“朝凪”;表黎明的天空用“東雲”。鼓的下面加个冬字,这个汉字现在岛根县出云地区还在使用,表敲击大鼓发出的“咚咚”声。中文的黄背绿鹦鹉,日语是背黄青鸚哥。竹叶/竹葉。取“竹”与“世”成“笹”(小竹之意)。这是日本的国字。日本国字研究第一人,早稻田大学教授笹原宏之,其姓就有一个“笹”字。

  
日本国字研究第一人、早稻田大学教授笹原宏之。

  
日本人用39个汉字组成最长官名:運輸省铁道監督局国有铁道部日本铁道建設公团本州四国連络道路橋公团管理官付辅佐官。用32个汉字组成最长地名:京都府京都市東山区三条通南裏二筋目白川筋西入二丁目南侧南木之元町。用22个汉字组成最长专用名词:禁酒運動撲滅対策委員会設立阻止同盟反対協議会。用18个汉字组成最长皇孙之名:天迩歧志国迩歧天津日高子番能迩迩艺命。用17个汉字组成最长戒名:安国院殿大相国徳蓮社崇誉道和大居士(德川家康的戒名)。日本人至今还在用月/火/水/木/金/土/日来表示周一到周日。麻烦吧,当然没有一二三四五六日好读好记,但日本人用诚意和耐心来表示对汉字的尊崇。而我们作为汉字本家,有时倒反失去了“玩”汉字的优雅心情。正如中文是“领奖台”,日语是“表彰台”。前者是选手的视线,后者是颁发者的视线。视线的不同,汉字的发想与创意也就不同。也如日本的《朝日新闻》,如果用中文翻译,应该是《朝阳报》,不习惯吧。就像日本人说朝颜花我们说牵牛花一样,是不同的心像。

  
在地铁站的出口处,日本人重复书写三个“出口”汉字,这是为什么呢?

  
学习和使用汉字,有时还是一种心情。将汉字注入心魂的日本人,他们的细腻和领悟有时也是令我们感动的。在地铁站的出口处,日本人重复书写三个“出口”汉字。这是为什么?原来,第一个“出口”汉字是写给日本人看的,第二个“出口”汉字是写给使用简体字的中国大陆人看的,第三个“出口”汉字是写给使用繁体字的中国港澳台人看的。因为“出口”两字,简繁无别,中日无异,所以就有了三个“出口”同时出现的语言景观。在日本,癌症医院里看不到“癌”字。如“国立がん治疗中心”。用平假名“がん”代替令人生畏的汉字“癌”,当然是基于病人心理与情绪的细微考量。日本小学生在四年级学“愛”字,初一学“恋”字。先爱后恋。“才”与“歳”。日本人说过了20岁还用“20才”的话,就是缺乏教养的表现。日本汉字能力鉴定协会在去年举行第8回“最想赠送给您的汉字竞赛”。在47822件来稿作品中,前5的汉字依次是感/笑/謝/楽/優。更有一个值得回味的细节是:从今年开始,日本中学理科教科书修改了遗传用语,将原先使用的“优性•劣性”置换成“显性•潜性”。原来,这样修改是为了不让学生产生误解,认为遗传有优劣之分的特性。

  
多少年前,日本影星夏目雅子曾对作家伊集院静一见倾心,其理由是因为他能一笔一划地写出“薔薇”两个工整的汉字。前首相麻生太郎连连读错汉字后,一本名为《看似会读实则不会读的易错汉字》的实用书,成了畅销书。有一位50多岁的大妈,曾给村上春树写邮件说:我曾记得您说过不会写“挨拶”两个汉字,还听说您在练习中。现在会写了吗?我的丈夫有一段时间也迷上了练习写难写的汉字,于是他就整天在纸上写满“杀戮、杀戮、杀戮、杀戮、杀戮……。”怪吓人的。我就提醒他在外面不要乱选汉字。村上先生您也一定要注意呀。有意思的是村上竟然快速回复了这位唠叨的大妈。说“‘挨拶’仍然不会写,也偷懒没有练习。用电脑写文章,会写的汉字也变得不会写了。看来要多练啦。”在日本,“挨拶”是最常用汉字,表打招呼/寒暄之意。村上这两个汉字不会写,作为小说家确实难以寻找理由。问题是即便不会写,也没有影响小说畅销。

  
在日本,小学一到六年级要习得1026个汉字,也叫教育汉字。作为日本人,最低限度要记住2136个汉字。再加上863个人名用汉字,共2999个汉字。可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日本学者柄谷行人说过日语只是汉语的一个亚种。问题是这个“亚种”至今却还葆有活力,倒也令我们汉字本家显现出无所适从的尴尬。这也正如日本人调侃道:在连丰田都亏损的日本,与汉字相关的产业几乎成了唯一赚钱的地方。如日本汉字能力鉴定协会的一年纯利润,超过20亿日元。再从现代日语的比重构成看:和语33%,汉语49%,外来语18%。可见汉字所占比重最大。看来,有趣的还是日本人的汉字乐趣:五个鱼字偏旁的汉字,有一个不是鱼的名字:鱚/鱸/鯵/鯑/鮗。

  
正解:“鯑”字不是鱼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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