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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 来自疫区武汉的消息(41

骏骏 (发表日期:2020-03-02 05:16:35 阅读人次:704 回复数:1)

  小引 | 来自疫区武汉的消息(41)

  
我在武汉。今天是封城第三十九天。

  
余则成在中午就呼叫连线。滴哒哒哒,从前天晚上到昨天,说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志愿者车队目前送货的区域有所变化,物资也有所变化。我十分理解,当一件事情走上了正轨,似乎情况就在好转。我安静的听他跟我描述过关卡,测温,与医生打交道,丢了东西又找回来,午餐在哪里吃……不明白的地方我插一句嘴,他停下来跟我解释,最后才说到了丫头的事情。

  
那天晚上,丫头开车并没有连夜赶进武汉。大概凌晨三点多,丫头开车到了华容服务区,余则成说。华容?我想了一下,那个休息站我也去过,杭瑞高速上的一个小站,大概在常德和武汉中间,岳阳附近。余则成说,丫头开车歪歪倒倒的,估计继续开三百公里也危险,就让她停在服务区,车上睡了一晚。我盘算了一下时间,这样操作是正确的,我跟余则成说,安全第一,别为了这件事,又出了那件事。

  
但是丫头回来并没有看见他父亲,余则成说,他父亲现在重症室,想见也见不到。我沉默了一会说,那也只好这样了,人生万事,求个心安,何必苦苦非要按自己的意思来。余则成好像还有点忿忿,说明天再去跟主治医生谈谈会诊方案,说不定还有办法……嗯,这事情与生死有关,又其实在谈论生死之外的事——就像我和你,两个活着的人在谈论身边人的生死,不管谈的深浅,谈完了都是唏嘘。

  
特别狠的人才能见生死不动于色,比如刽子手砍头,比如刀笔吏诛心。而我总是不自觉站在失败者那一边,受伤的人总显得软弱,悲伤,而逝去者,更无法开口言说。我没有任何理由大言不惭的觉得可以代表什么,甚至我觉得企图在死亡面前做个姿态性的发言,都是面目可憎的。更何况,那么多人沉默的死去,仅仅是一个数字,甚至连数字都算不上。

  
我厌恶那些擅长在灾区中制造名言,编制口号的人。他们骨子里面散发出的铁锈味,三句话左右,我就大致明了,爱这,爱那,爱人民,其实这种人爱的是自己。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顺序,但为了在一群疯子中表现的自己也疯狂,最后把自己也搞疯了。

  
今天下午,意大利一名议员戴着口罩进入议会,却因此被嘲笑。那议员在发言的时候情绪激动,说了几句在我看来简单却有力的话。“我戴口罩并不妨碍任何人,我是自我保护。”接着,他脱下口罩对嘲笑他的人说,“好!那我脱掉口罩,告诉你们,我去过三个疫区,现在你们觉得我戴口罩好还是现在这样好?……你们要保护大家,而不是让我保护你们!”

  
最开始在中国武汉爆发的病毒,终于搅动了全世界。有人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唱过的那首歌谣吗?“某某的屁,震天地,穿过了铁丝网,来到意大利,意大利的皇帝正在看戏,闻到这种屁,真不满意……”那是七十年代末,我们整天唱着这歌谣,头戴柳枝编成的草帽,蝙蝠,小青蛇,斑鸠,蚱蜢是我们手中的玩物,我们翻山越岭,我们跋山涉水,终于活着长大了,赶上了这趟庚子号列车。

  
我在前几篇文章中分析了政府在疫情中可能的行为和后续动作。我想在这里重申一点——机器运转起来有它必然的流程,当庞然大物轰然前行时,它一方面严重依靠各级执行者的贯彻,甚至直到毛细血管,也必须体现钢铁般的意志。另外一方面,它又和这些执行者毫无关系。作为机器的一部分,其实每一个部件都是可以更换的。

  
所以我们可以看见在疫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依然有人懒政松懈,因为总有人想依托机器的运转而享受规则带来的红利。同样危险的还在另外一方面体现,为了保证自己不出问题,宁愿激进一点,唱颂歌总是没错的,在思想政治上不出问题成了硬指标。我们看见各地的硬核,对流散人员的一刀切管理,对边角地区的完全忽视乃至谎报,都是基于以上两种思路。

  
这奇怪的新冠病毒,把人类社会彻底闹了一个天翻地覆,加缪在几十年前写《鼠疫》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现在的人类社会已经变成了这般景象。但伟大的文学作品正是穿越了时间之后再一次抵达人心。加缪说,“我认为自己对当英雄和圣人都没有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做一个人”,如果加缪鼠疫的隐喻是法西斯,那么新冠病毒的隐喻又是什么?

  
随着高科技的进一步发展,发生局部瘟疫的故事将越来越少,类似新冠这样的病毒,每一次的出现,都将是针对全球发生的无差别攻击。这是我在武汉疫情中得到的结论之一。同样,这也是我们可以预见到的,未来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的困境。我为什么要在武汉疫情中坚持写下这些记录——因为我看见了失败、迷茫、恐惧、忧伤、善良,也看见了困境中顽强不屈的希望,我希望在深入观察疫情的同时记录周围那些绝望中人的奋勇,也期望通过这些文字让大家抱团取暖,相互守望,这或许是它唯一的价值所在。

  
余则成晚上电话我的时候,其实说了一个蛮感人的事情。他们昨天送物资,到了东湖风景区里面一家偏僻的医院,东湖医院,也就是从前的东湖疗养院。外人可能不知道这里,就是八一游泳池,继续往磨山植物园方向,一个九十度转弯的地方。那地方偏僻,幽静,大门进去沿着湖岸走好久才看见病房。

  
余则成他们给医院送去了一批物资和食品。东湖医院的院长,率各部门领导和机关人员站在大门口夹道欢迎,“就差送花了”余则成说,“这是我感受到最热烈反馈的一次物资运送。”我说,估计是医院的确困难,没想到指挥部会关注到这里来。余则成点点头说,“是的,院长亲自动手搬运物资,实属难得。”过来一会他又说,“其实那天的物资啊,一部分是送完武警部队之后剩余的,我们接到指挥部电话,就顺路送过去了……”

  
有一年夏天,和三四个小伙伴,曾经徒步去过那个医院。从水生所开始走,过凌波门,航海,到小码头左转,然后穿越南望山,八一游泳池,一条林荫大道的尽头,就是东湖医院。山高林密,梅园碧波,南望山的月亮高高悬挂,我一直以为,东湖医院是个精神病院。

  
2020/3/2

  




 回复[1]: 好看 二进宫 (2020-03-03 01:37:42)  
 
  “我厌恶那些擅长在灾区中制造名言,编制口号的人。他们骨子里面散发出的铁锈味,三句话左右,我就大致明了,爱这,爱那,爱人民,其实这种人爱的是自己。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顺序,但为了在一群疯子中表现的自己也疯狂,最后把自己也搞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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