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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的一个老“兰大”生的经历

金枪鱼 (发表日期:2016-09-12 13:22:03 阅读人次:1257 回复数:1)

  武汉“八一”渡江惨案亲历记

  
(2010-08-01 00:17:10)

  
标签: 文化 历史 文革 武汉 渡江惨案 复旦大学 化学系 姚赣南 数学系 孙亦兵 杂谈

  
转载自新浪西山布衣博客

  
1967年8月1日,武汉地区驻军和造反派几万人,为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一周年和庆祝“八一”建军节,举行横渡长江活动,发生渡江惨案,踩踏、溺水死亡数百人,惊震全国!我参加了那次渡江活动,被挤倒踩踏,腰背受伤,还坚持游到了对岸。时间过去了43年,但当时惨烈的场面记忆犹新。

  
先介绍我为何能参加那次渡江活动吧。1967年7月,本是该从复旦大学毕业的日子,因为文革,我们还呆在学校里。由于父亲的冤案,我属“黑五类”,没资格加入造反派,连个红卫兵的袖章也没有,也就算个“革命群众”。学校里发生的各种大事,都不能参加,只是当观众。7月22日左右,学校贴出一组醒目的大标语大字报,说武汉形势危急,造反派受到镇压。“红卫兵第三司令部”号召组织100名敢死队员去武汉,“声援武汉造反派,誓死保卫毛主席”。同班好友姚赣南找我,说这是锻炼的好机会,要一起去报名。我有些犹豫地说:“我又不是红卫兵。”姚说:“大字报没说一定要红卫兵,革命学生就行。”姚赣南为人正直,机智,乐于助人,有独立见解,我很信服他。于是,就一起报名了。第二天上了火车,车上人极多,特别乱。开了一夜,刚到长沙,火车就不走了。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走,据说前面在武斗。车厢里热得不行,我们只好跑到湘江去游泳。回到车站,晚上车又走走停停地开了,第三天才到武汉。复旦大学的“敢死队”,实际上一无组织,二无领导,三无纪律,在长沙时就全走散了。到了武汉,我和姚赣南、孙亦兵(数学系同届学友)、还有一位低年级的同学(姓名忘了)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姚赣南说:我们到工厂去,和工人阶级相结合,参加武汉的文化大革命。我们都同意。一打听,附近有个“武汉冷冻机厂”,是革命造反派掌权,于是我们就去了。武汉冷冻机厂在汉阳,是个中型工厂,当时生产不太正常,有的车间没多少人干活,倒是到处都有大字报大标语。从大字报得知:武汉以“三钢”(“钢工总”、“钢九一三”、“钢二师”)“三新”(新华工、新华农、新湖大)为首的造反派组织,与以“百万雄师”、八二0一部队(独立师)为首的保守派严重对立,武斗,流血事件不断,两派举行了多次大规模的游行,到七月达到了顶峰。七月中旬,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谢富治出面(后来才知道毛主席和周总理来到武汉),讲话支持武汉的造反派,引起保守派的不满,“百万雄师”于7.19日冲击了东湖宾馆,抓走并揪斗了王力,使毛主席处于危险境地。 7.20日,“百万雄师”和八二0一部队又出动上千辆汽车,手执各种武器,举行全市武装大游行,把长江大桥挤得水泄不通,这就是震惊全国的7.20事件。

  
我们住工人宿舍,在职工食堂吃饭,每天看大字报,摘录“重要消息”,讨论如何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八一前夕,有青年工友告诉我们,造反派要组织横渡长江活动,问我们去不去。我和姚赣南都有横渡黄浦江的经历,初生牛犊不怕水,就都报名参加。原来,为了纪念毛主席在武汉横渡长江一周年,两派组织都要在7月16日这天去横渡长江,眼看又要在渡口发生武斗流血事件。幸好这天刮大风,江面上阵风有七级,巨浪汹涌,两派都停止了大规模的渡江活动,只有造反派的一小部分人员下水。造反派决定,将渡江活动改为八月一号进行。 * @. g4 k3 @

  
八月一日,临晨三四点钟就起床了,工厂的汽车将武汉冷冻机厂的队伍送到武昌某地,又走了近一个小时,到达了集结地点。工友告诉我,这是在长江大桥武昌这一侧,离汉阳门下水码头不远了。等到七点多钟,周围已是人山人海。除了参加横渡的各大专院校的学生、厂矿企业的工人外,还有看热闹的群众。这时,我们饥肠辘辘,汗流浃背。我和姚赣南沿着街面找到一家店铺,一人吃了一碗米粉,这就是渡江的全部能源。

  
在等待过程中,我和参加过横渡长江的工友聊天,详细地询问了渡江的注意事项。工友们说:这里江面只有1000多米宽,到终点——斜对面汉阳江滨公园,有5000多米,中间有汉江注入,水流较急。如果下水后一直对着江滨公园游,就到不了,到汉江口时就要被冲走,只能到达下游的江心沙洲。正确的方法是,下水后,要对准长江大桥对岸的桥头堡半逆水使劲游,在到汉江口之前越过长江中流,到汉江口时会被冲回来一些,再对着江滨公园游,就能到。长江大桥对岸的桥头堡很高, 江滨公园有一座带尖的红色建筑物,无论浪多大,这两个标志物在水中都看得见。我们渡江队伍并不是穿游泳衣,而是短袖衣束在短裤里,把口袋翻出来以防兜水,塑料凉鞋塞在后腰上,就这样等着下水。

  
这天,晴空万里,江面无风,确实是渡江的好天气。但太阳 都升得老高了,还没开始渡江。街道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的革命歌曲换成了讲话,嗡嗡的,还带着高呼口号声,什么也听不清。工友说,这是造反派的头头在讲话。大约九点多钟,,参加横渡的队伍站起来,开始向前移动。我们是产业工人队伍,排队顺序靠前。开始时,渡江还比较有秩序。渡江队伍最前边是一幅巨大的毛主席画像,后面方阵是很多块语录牌,接着是红旗队,几十面上百面旗帜。语录牌长的有十几米二十几米,用方木钉成,有的两面安装玻璃,里面是毛主席照片或语录。下面有抬的木杠子,绑上充气的汽车内胎,可以浮在水面。渡江队伍要把语录牌游泳推过长江去。下水码头开口处不到20米宽,台阶有50多级,坡度大于30度。长语录牌要20来人抬着走,下台阶速度缓慢。渡江的队伍在烈日晒烤之下,本来就个个盼望早点下水,只嫌前面走得慢。大喇叭又指挥队伍要跟上,于是排与排之间距离越靠越近,竟至挤得前胸贴着后背,后边的队伍还纷纷向前挤。

  
当武汉冷冻机厂的队伍走到渡口处时,惨案突然发生了。前面抬语录牌的有人摔倒了,语录牌失去平衡,摔在台阶上,玻璃碎了,木架散了,钉子露出来了。但下水的人流停不下来,成百上千的人推挤着从渡口往下涌,跌到的人爬不起来,后面的人又跌到在他们身上,甚至压了四五层!台阶上的木头断茬、钉子、碎玻璃、铁皮,都变成了凶器,使很多人被踩塌时又受了外伤。

  
我在台阶中部被地下的人绊倒了,上面又压上了好些人。我拼命挣扎,但根本无法动弹,一会儿就感到窒息,眼冒金星。也不知过了几分钟,正迷迷糊糊感到绝望时,我感到上面的压力小了,能呼吸了。当我身体上面的人爬起来(被拉起来、被抬走?)后,我还能坐起来,我看见十多位解放军战士,正在渡口处拼命的阻挡人流,很多人在大声喊叫:“往后退,踩死人了!”在下水人流稍缓和的一会儿,我吃力地爬起来,往回走不可能,我只好躲在台阶中部侧墙边小花坛的侧面,暂时缓一口气。腰背部很疼,好像是刚踩的。活动一下手脚,都能动,没发现伤口,我稍稍安心了一些,躲在花坛旮旯里,看一下周边情况,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在渡口维持秩序、参加抢救的人数太少了,他们的呼喊被淹没在一片噪声之中。血迹斑斑的台阶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人来不及抢救,新的一轮下水人流又涌了过来,重复刚才发生的惨案。甚至坐在渡口边防洪堤上看热闹的人,有的也被挤落江水中。往渡口下边看,渡江的人就像倒土豆一样落入水中。先下去的人倒在水里,被后下的人压在身下,无法出水;后下去的人有的被水下的人拽住脚动弹不得,大量的人还在不由自主地向下涌,在水中抱成一团,顺水沉浮,拼命挣扎,真是可怕极了!

  
又是一波人的涌浪,从渡口汹涌而下,我也被人流从花坛旮旯中带了出来,跌跌撞撞十几步就到了没顶深的江中。这时我头脑还比较清醒,立刻奋力逆水而游,也就不到半分钟,就脱离了互相拉拽扭抱的人团。这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孤身向着大桥对岸的桥头堡游去。

  
也不知游了多远,慢慢觉得浪头大了,水变急了。我想,可能是到了汉江口吧?浪头虽大,但水十分清澈,游蛙泳手伸出去,连手指尖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过了十来分钟,浪头又变小了,汉江口过了。这时能看江那边红顶尖的建筑物了,我开始对着新的目标游去。

  
这时,人还是在江心,离两边岸都很远。但能看见左右前后远远近近有渡江的人了。突然,听见低沉的船用喇叭声,原来是一艘军舰顺水开过来,速度很快,水中的人纷纷避让。那军舰就从我身边不到十米远开过去,水花带着我转了一个圈。军舰很高,我都看不到它的甲板以上部分,只听见舰上的高音喇叭在大呼“坚决支持武汉革命造反派”之类的口号。我想,肯定有倒霉蛋被军舰撞着了!

  
又游了一阵,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同志,救命!”四下一看,不远处有一个穿军服的人,急促地向我招手。我游到他跟前,原来是一位警察,四十来岁,人很瘦。我问“你怎么啦?”他说:“我大腿抽筋了。”我看他腰间别着两个军用水壶,知道他沉不了,就安慰他说:“不要紧,我帮你。”我使劲掰压他抽筋的腿,但缓解一下,他又抽筋了。来回几次,我也没力气了,而且还老觉得腰背疼。看见侧前方100多米停着一艘大船,我就拉着他往大船游去。拉着人游特别费力,游不动,想撒手又不忍心,但确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于是,就大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那个警察也和我一起喊。刚喊几句,我就喝了两口水,不敢再喊了。没想到的是,喝了几口江水,倒有了点力气,终于把他拉到船边,我右手拉着他,左手去抓船侧的梯子。大船边水流很急,手掌像是被铁棍打了一下,没抓住。好在一侧还有一个梯子,有了准备,再抓就抓住了。让警察抓住梯子后,我再向岸边游去。这位警察今年该85岁左右,如果健在,又能上网看到这篇博文,他肯定记得这事的。

  
到了终点汉阳江滨公园,上岸时是泥滩,不是沙滩。有一个急救点,一把大白伞,下面坐着三位白大褂,一男两女。我走到急救点跟前,刚说一句“我腰疼”,就坐地下了。那位男医生说:“你至于这样吗?”两位女医生扶我坐到凳子上,一检查,吃了一惊,我右腰处有一道伤口,虽不深,但有十五厘米长的,伤口都泡白了。一位女医生说:“哎呀,你怎么游过来的?”

  
当天,我吃力地回到工厂,已是下午。姚赣南早就回去了,一根毫毛没伤着(可见他多么机灵)。武汉冷冻机厂的队伍被冲乱后有伤亡,同去的人都以为我为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牺牲了,消息也传了出去,说复旦大学死了一个红卫兵。后来,听工厂的人说,去殡仪馆去寻找渡江失踪的人,打捞起来的人有三四百,都泡得像削了皮的冬瓜,根本无法辨认。

  
武汉有一种说法:保守派“百万雄师”组织敢死队破坏渡江,派水鬼(潜水者)在渡口杀造反派,等等。我认为这都是瞎猜。历史的真实是一次严重的渡口踩踏事故,在水中淹死的比在台阶上伤亡的要多得多。

  
沉渣泛起,好人受气,社会混乱,生产停顿,这就是文化大革命。信仰神圣,精神亢奋,行动盲目,不怕牺牲,这就是文革中的大学生。

  




 回复[1]:  夏雨 (2016-09-15 10:39:30)  
 
  感慨。人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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