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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地震手記

用户名() (发表日期:2011-03-13 08:03:24 阅读人次:1039 回复数:0)

  11/3地震手記

  
楊翊

  
地震發生的時候,我搭乘的都電荒川線剛在庚申塚停站。不出兩站就是大塚,按原計劃我將轉乘JR山手線回到澀谷。天氣很好,我照常在車上看書。等了好一陣,車還沒有開動,我有點不耐煩,闔上書才意識到,車廂在劇烈抖動。正準備埋怨﹕要是電車出了故障卡在軌道中間,多半要一路走到大塚去。這時,我抬頭瞥見窗外電線桿也晃得厲害,才發現﹕地震了。我對日語真是麻木。隱約中,半分鐘前廣播裏車長已經在播報,周圍的乘客雖然鎮定得有點離譜,其實也在不斷低聲驚嘆。震動愈漸強烈,身旁的婦人一手緊握扶手,一手抓住我的手臂。我告訴她沒關係,安全要緊,她一面微笑一面平靜地點頭抱歉。

  
一個月之前,我跟朋友一起去過一個東京都區級防災中心。他們有一個很妙的房間(我們就是衝這個房間專程拜訪的)。你坐在裏面,它可以精確模擬日本歷史上數次最慘烈地震——橫縱波波動強度及演進全過程。所以可以說,這次親身遭遇強震,我心裏大概有個參照。「Jesus Christ」,我第一時間在facebook上寫了一句,料想這次搞不好後果很嚴重。果然,強震結束後,車長通報,本州東北部各地都有明顯震感,東京都內全部軌道交通也不得不中止,重開時間未知。

  
1小時後‧下午4時

  
我向來自認福大命大,在困境或災難中常自然而然保持某種「平常心」,總覺得不管怎麼樣,應該也壞不到哪裏去吧。08年四川地震,我人在歐洲。收到友人致電關切家人安危,我不僅沒有緊張,還上街逛了一圈。結果回家發現死亡人數已從百人激增至近萬人。從此以後我便認定,這所謂的平常心恐怕只是無知和盲目樂觀。

  
所以,這次地震後,雖然我考慮的第一個問題是﹕怎麼回家(不得不承認是個太家常的考慮)?但很快我就克制了這個想法,開始密切關注災難帶來的實際影響,盤算是否需要做任何應急的準備。此時,在防災中心吸收的各種資訊開始浮現,所以我理性做了估計﹕

  
1、家裏應該沒事。所有家具和懸掛物都做了防震加固,櫃門也都處理過,在劇烈震動下亦不會開啟,所以回家以後應該不會狼藉一片。

  
2、因為日本所有建築都遵照嚴格的防震標準設計和建造,而前述的防震措施也全面普及到所有家用、商用建築,所以照我推算,除了在高層建築工作的人不得不經受一陣極度劇烈的搖晃和驚嚇,只要樓不垮、櫃子不倒、人不亂,多數人的生命安危應該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3、依照防災中心展示的疏散、庇護方案及對應的訓練和演習,現在,大家應該像我一樣,已經迅速疏散到遍佈市區各地的避難場所了。

  
做完這番估計,我已經走到大塚車站前的廣場。整個途中,民眾保持冷靜,並有序疏散。公路交通保持低速運行。車輛來往,對車、對人都禮讓如常。各警站的警察走出辦公室,一面給有問題的行人解惑,一面提醒各位注意安全。軌道專家和技術人員也迅速陸續進入車站,對鐵路系統開展災後檢查。

  
我走到車站前的公共電視了解最新災情報道和預報。NHK及時地公布了官方檢定的災情數據,並插播、切換各災區的即時監控錄像。政府在提醒群眾保持冷靜、有序並協力抗災的同時,亦不斷更新和公布最新的海嘯預報,譬如﹕「仙台港﹕大津波(海嘯),10米,預計6分鐘後到達」。除了電視,車站工作人員也在一旁用大聲公向群眾通報各種即時資訊﹕地震發生在仙台附近海域,席捲本州島東北全境,震央7.9級(後來調至8.9級)、東京都內弱6級——其規模和強度在日本這樣地震頻發的地區亦是史上未有。這時我也開始意識到,或許地震那一分多鐘大部分人是熬過來了,但隨之而來的海嘯帶來的實際破壞,卻難以預防和估計。而且,也不知道化工廠、核電站之類的高危單位是否能即時將可能的事故降到最低。

  
我擔心,同時,也收到在東大我所屬研究所發來的「安否確認」,及大學國際中心提供的相關英文資訊和資源。我才想到,是時候給家裏報平安了。所以我用手機給家裏寫信(電話打不通),也意外地發現,網上已經開始透過Twitter和facebook傳播各種實用抗災、應急資訊(目前日本Twitter是最領先的海外SNS),比起我先前的一聲驚嘆確是務實許多。

  
3小時後‧傍晚6時

  
傍晚,JR、都營地鐵兩大公共交通網絡均通報﹕確定數小時內(甚至於當日內)東京都內電車系統不會重開。於是等待的民眾開始步行回家,或排隊搭的士或巴士。我向警站的警察詢問了巴士搭乘路線——需要先步行至池袋,再搭車到澀谷。

  
此時夜幕剛落下,走在路上,我注意到,眼前的行人數量是我在日本前所未見的,卻倒是沒有看到你可想像的一切關於「災民」通常所「應該俱備」的各種特徵或表情。這似乎更像是一個熱鬧得不同尋常的平日街景。

  
到了池袋,接近巴士交通樞紐,看到所有搭乘站都大排長龍(平均不下三四百米),消防車的警笛從遠到近又從近到遠,直升機從頭頂上來回盤旋,於是,這才聞到一絲「災難」的味道。電器行和手機供應商的零售店都已經停止營業了,不少門市卻擺出無人照看的攤位,提供各種規格的手機充電裝置。用手機實在打不通電話的還大有人在,所以他們紛紛在數量眾多的電話亭前排隊,隊伍居然也有數十米長。東京此時夜間溫度不過攝氏六七度,伴隨慣有的海洋性風涌。東京的少女們,照舊穿清涼的短裙,蜷在圍巾裏,亦不斷向手心呵氣;身西裝的上班族和其他形色的人們也還是那身行頭……其實大家都一,都在等回家。

  
4小時後‧傍晚7時

  
可是我終於還少了那份堅忍,所以放棄了佇立寒風等巴士帶我回家。沒耐心地躲到咖啡廳裏,我一邊看書,一邊指望地鐵能在凌晨重開(最差的情﹕花一萬多日圓打的回家也不是不能承受)。轉念回想一天的經歷﹕偌大的東京都,建築、人口如此密集,高度、長時間的震一陣襲虐,卻沒有「眼看它樓塌了」,沒有眼看它傷亡人數激增得令人心驚肉跳,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相反,除了軌道交通,城市運轉沒有陷入癱瘓,群眾沒有一點混亂。在本來極易慌亂起衝突的狀下,我亦沒有看見一起爭執、一起插隊、一起無序事件發生,讓人幾乎忘了這是「災後」危急時刻。

  
理論上說,最好的風險管理和災害治理,在成本效益原則下,開展最即時、準確的風險評估,並實行相應的風險控制方案。在操作上,最大的爭論在於,是應該由民眾來決定什麼是健康和安全,哪些風險應該去規避,多安全才是安全;還是由管理者透過回應民間需要和委託專家的方法來解答上述問題。同時也有研究表明,民眾通常高估他們經驗中不熟悉的、災難的、卻廣為人知的緊急事件的發生概率,並同時低估熟悉的、卻不吸引眼球的、每次發生遇害者數量不大的事件的發生概率。由此觀之,日本在地震防治問題上,打破了困囿群眾的慣性思維,樹立了深入人心的正確觀念和應對手段——一來,政府致力公信和專業,確保用最好的技術、資源和策略應對災害,保障國民安全;二來,國民積極從政府獲得資訊和專業訓練,透過透明和真實的反饋,建立信任並確保用冷靜、有序、有效的配合共同抗災。這一點,無疑對在「民眾自理」和「政府代理」的對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有莫大的幫助。

  
9小時後‧凌晨時分

  
夜裏11點左右,咖啡店快打烊。數小時間,我剛好看完一本書,也剛好聽說經過我家的地鐵已經重開。磨磨蹭蹭回到家裏,已是凌晨。所幸的是,家中情如我所想像,果然一切無恙。我上網回復了親友的關切,看到了重災區(海嘯區域)的高清照片,也看過了各種災情的視頻,分明體會到一種感覺上的衝突。

  
這次地震所釋放的能量(據說)超過汶川20倍,連地球自轉也快了1.6微秒,而對我這樣普通的東京都居民而言,這卻只是區區幾十秒的心驚和9小時的等待。想想看,不作為當事人經歷這一切,恐怕真的很難想見﹕外間的人看到壞(災情現場和傷亡人數)時,那些被保留的(保護的)才是我們經驗中最壓倒的部分;普通人看到視頻裏頭劇烈震動多嚇人,我們在防災中心看過了沒有做抗震處理的家居破壞情形,才知道那樣子才是真可怕;而同樣的視頻裏,那些扶老攜弱的畫面才真的秒殺情緒,帶來的不是恐懼,而是空前的榮譽感。所以伴數分鐘便發生一次的明顯餘震,我決定還是睡覺吧。

  
只是,心有不甘地,這一切都太過太平,我幾乎為經歷了這麼大的「災難」卻講不出一個同等驚慄的故事而羞愧(我就這麼一說,當然還是太平最好!)。不過這次經歷好歹為我曾失落為「無知和盲目樂觀」的「平常心」正了名。該多少感到點額外的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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