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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写作就是寻找并冲撞“柏林墙”

科长 (发表日期:2010-07-02 19:33:15 阅读人次:1073 回复数:0)

  叶兆言:写作就是寻找并冲撞“柏林墙”(专访)

  
文/木叶

  
《上海电视》2010年7月A期

  


  
有个莫言,有个兆言。前者,是拆了自己原名中间的一字:谟。后者,则是源自母亲之姓姚的一半,以及,父亲之名中诚字的言字旁。

  
连续剧《马文的战争》,影响不小,却未署原著作者叶兆言之名。终究,叶赢了官司,却也扰了心绪。接下来,他的长篇新作《苏珊的微笑》,又被聪明人引进了“小三”的地雷阵。

  
他是叶圣陶的孙子,父亲亦是名家。人们一直这么谈论着其家学及承传。忽然,传闻叶兆言不是叶圣陶的亲孙子,系领养。实则,他在书里早已写过,然细读过的人不多,至少我很惭愧。今年清明,在杭州,他言及此事,瞬间又成了“新闻”:“叶兆言自曝是革命烈士后代 不是叶圣陶的亲孙子”。跟我讲起此事时,他的语气与心气,很莫名,很乏味。

  
早在《记忆中的文革开始》一文里,叶兆言便记述了小造反派的话:“你只是一个被领养的孩子,你和现在的父母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对九岁的叶兆言来说,一切实在太突然:幸福的家庭被抄,原本最亲最近的人变成了反革命,旋即又被指并非自己的亲生父母。二十几度春秋掠过,在西湖附近,叶兆言得见生父的墓碑,无言悲喜。

  
人生有时比小说还小说。

  
他坦言“被包养”,他是江苏省作协副主席;

  
他直言“江郎才尽的恐惧像狗一样追着我”,他是文坛宿将;

  
他说“没什么人读我的书”,我说,并不是这样吧。

  
仅这半年以来,除了长篇新作《苏珊的微笑》,叶兆言短篇小说编年三卷(人民文学社)、非虚构系列四本(上海书店)、长篇六部(上海文艺社)渐次新版……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阅其人与读其文的感觉,很是不同。面前的他别有一种快意,而字里行间伏着一颗“陈旧”而辗转的魂灵。

  


  
关于《苏珊的微笑》

  


  
木叶:《苏珊的微笑》里的主人公杨道远不愿和高位截瘫的妻子离婚,这让我想起了张爱玲《金锁记》的曹七巧,她嫁了一个残疾人。

  
叶兆言:主要还是巧合,一个故事是会演变的。最初的源头只是想研究残疾人的性问题,不是我自己写,而是八十年代刚进出版社要编一个赚钱的书,韩东的哥哥李潮是我的好朋友,他有一个朋友是精神病院的医生,他跟他说过很多有趣的故事,可以用这些素材写一本叫《精神失常》的书,也包括精神病人的性,其中也有一个截瘫者的性问题。我还认识一个南京很有名的性学教授,也跟他探讨过这个事。最初只是想让那个人写书,觉得这个选题可能会畅销,后来他没写,而这件事对我却有影响。为什么我不能试着写篇小说呢?

  
木叶:这个小说,我感觉是在讲人的天性。苏珊好吗、坏吗?洪副省长有些地方可取,她就跟他走了。后来遇到一个更好的人,她就跟这个人走……她以她的天性跟外界应和着。

  
叶兆言:表面上看,可以这样理解。现在已经拖到“小三”的雷区里了,事实上,如果她很甘愿做小三,她想明白了,不要那个名分,她可以活得很滋润。如果她想转正,她也可以得到……关键是她没有目标,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这才是我感兴趣的地方。也许她在洪省长那儿得到的更多是刺激,一个男人的权力确实是一种春药,它有一种天生的魅力。然而让人感到意外的,她和现在的男人(杨道远)有了爱。她这个本来没有目标的人,像一列行进中的火车,本来没有什么终点问题,反正就是走嘛,突然有一个美好的东西加了进来,就是爱……

  
木叶:爱也是有代价的,往往代价更加惨烈。

  
叶兆言:就像很多美好的东西一样,爱有时候也会走向反面,变成另一个不好的东西。这就是过分的嫉妒,嫉妒会像癌细胞一样,刚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就不可收拾 ,已经成为晚期,这个在男主角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所以我要一再强调,这是一本谈嫉妒的书。

  
木叶:保姆小艾给高位截瘫的张慰芳洗身体时,第一她觉得这个女人很高贵,又完美又漂亮;第二她很自卑。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使小艾有一种盲目的冲动。

  
叶兆言:她们两个优势互补,一个没有健康一个有健康,一个没有美丽一个有美丽。

  
木叶:一个有地位一个没地位。不过,我觉得这个作品不过瘾,好像一拳打出来,没有拧转一下,或者勾一下,只点了一下就拉倒了。

  
叶兆言:这有几个原因,我不愿意把这样的关系都用尽,就像一场球赛一样,这个篮这样投就行了,没必要在这场决赛中始终把这个动作发挥尽。我必须保证重点,有些事点到为止,这毕竟不是一本谈同性恋的小说。

  
……这是一个技术问题,你看到的就是标准的冰山。这其实也是我的写作风格,宁愿不足,也不能过分。有些描写,你可以谴责我偷懒,但是我真写了,你一定会觉得更糟糕(笑)。

  
木叶:最后,小艾回家为母亲奔丧,苏珊主动请缨来照顾张慰芳(包括为她的下半身换纸尿裤)。三个人就住在了一套房子里,苏珊即便和杨道远住在一个房间,也不会答应他的求欢。

  
叶兆言:有一些东西不去写,空间特别大,很美,到此为止就行了;如果继续写下去,就会显得多事,就显得特别苍白。

  
木叶:小秦偷拍洪副省长和苏珊的照片,叶先生你是否关注了“艳照门”的某种影响?

  
叶兆言:没有。我想反映的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对权势的仇恨,他并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而是仇恨权力。是愤青的感觉,你的权力能是春药,我人肉炸弹也可以炸你一下。真没有艳照门的意思(笑)。

  
木叶:我提到艳照门并不是指你赶时髦。我的意思是,有一种批评认为这个年龄段的作家,因为成名多年了,不容易接近当下真正的生活。这种说法吊诡,但未必没有道理。叶先生你有没有这种焦虑?

  
叶兆言:非常坦白地说,没有。作为一个作家,无论是写当代还是历史,更多的还是靠想象,没有想象就没有小说,即使写活生生的当下也一样。

  
一个作家的写作总是非常尴尬的,当我写历史的时候,别人会觉得这个人真没出息,又钻到历史当中去了,写秦淮河的妓女(笑),故意醉生梦死;当我写当下的时候,又说在写“小三”什么,只关心世俗琐碎的生活。其实在我心目中,历史和当下并没有太大差别,同样的故事也可以放到历史中去。唯一改变的只是,在奥赛罗所处的那个时代,杀死女主角是用野蛮的手段,活活地把她掐死,放在当下则是用看上去更文明的办法,但是在杀死女人这一点上是一样的。在我看来,时间空间是可以打通的。人物关系也是一样,女主角可以把性不当一回事,作为现代女性她甚至可以很会享受性爱,贞操观已经完全改变,但是她的纯洁,她的可爱,仍然是和《奥赛罗》的女主角一样。

  
小说就是要千方百计地写好,道德不是一个问题,我想托尔斯泰在写《安娜?卡列尼娜》时是没想到道德不道德的问题,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值得写。其实我也一样,也没有想到道德的问题,什么“小三”道德不道德,这个完全与我无关,并不在讨论的范围。

  


  
关于可看性

  


  
木叶:感觉这本小说(《苏珊的微笑》)的语言有一些拖泥带水。我读你以前的小说,还有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语言很棒,但当下的小说或散文不简洁、不直接,没有咣叽就给人一剑的状态了。

  
叶兆言:你如果经历了长期的写作以后,就会去追求另外一种东西。刚开始写作时,闪光点似乎很重要,我们在年青时的写作很注意文字的闪光,就想抓人眼球。随着写作经验积累,便会发现闪光对作品有很大的伤害,它们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只会欣赏去闪光,注意片言只语,却忘了去欣赏内容。

  
木叶:我打断一下,张爱玲有很多句子精辟,一直到晚年《小团圆》还是妙的,我认为不妨碍对小说的理解。

  
叶兆言:小说语言和散文语言不一样,长篇语言和短篇语言也不一样。另外,一个作家早期和晚期也不一样。我对张爱玲很熟悉,客观上我认为莫言说的对,到了《小团圆》,她的文字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冲击力了。然而她的小说仍然值得读,我觉得《小团圆》的出彩不是文字,而是反传统,她的小刀子是捅向自己身边最近的人,这是张爱玲最过人的地方。张爱玲小说的力量在于她并不捅向他的敌人——你反对她骂她她是不回击的——她只是捅向她亲近的人、周围的人,这是非常独特的。

  
木叶:《小团圆》还是戳了戳“荀桦”。

  
叶兆言: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你一点办法没有。张爱玲几乎不尽情理,张爱玲的敌人太多了,越是敌人她越是“看不见”。

  
木叶:他写胡兰成还是蛮好的。

  
叶兆言:但是对胡兰成的绝望你没有看到,这中间还有很多省略。确实胡兰成也是有才,另外她和胡兰成在一起还是有点趣味的,男女间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

  
木叶:作为读者,看到一个很闪光的东西,会立马被吸引。有没有考虑可看性的问题?

  
叶兆言:好看是很模糊的东西。从我第一天写作就考虑好看的问题,但我也很明白,不能让所谓的好看所迷惑,因为你认为的好看,别人也许并不认为好看。因此,我绝没有故做高雅,说自己从来不考虑好看的问题,我只是按照我所认为的好看去写。

  
木叶:像先锋马原这几年说,写一部畅销的小说才是最牛逼的,他一直强调大仲马、克里斯蒂。我也觉得,可能过了100年我们今天推崇的所谓纯文学小说没多少人看了,但现在某些看不上眼的通俗小说还有生命力。

  
叶兆言:我觉得这是非常简单的问题——

  
木叶:运气?

  
叶兆言:也可以说是运气,畅销是一个不可琢磨的事,或者说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事,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去追求不可能的事。这方面我是一个虚无主义者,我始终认为畅销是不可琢磨的……所谓畅销元素其实都是事后诸葛亮,金庸写武侠小说畅销,别人写了却未必。很多人都读不下去的《百年孤独》,它为什么畅销呢?比如《尤利西斯》,之前根本不畅销,很狼狈,但是后来每年都得为《尤利西斯》过狂欢节,没有一个爱尔兰人不知道《尤利西斯》……

  
写作说白了就是一种能力,没有办法选择,就像爱情一样,是我们的一种本能。

  
木叶:但是快感不同,和这个或和另一个女人的快感是不一样的。

  
叶兆言:所以你会写不一样的东西。如果说有恐惧就是对自己做爱能力的恐惧,这就是海明威的痛苦——还能不能写,还能不能写?如果说只是畅销不畅销,这其实是没有关系的,根本就不重要。

  


  
关于影响

  


  


  
木叶:1990年以前有很多人说叶兆言是先锋作家,1990到1995年也有但是稀薄了,今天有人还会说,但更加稀薄了。

  
叶兆言:文学非常世故,传统也非常世故,只接纳类型小说中最优秀的东西。类型没有高下之分,但是它只接受最优秀的。我们假定真有纯文学,每个类型里面都有佼佼者,也都有替死鬼。

  
……我始终不认为先锋有固定的模式,如果说先锋代表一种流行的方式,那我不愿意成为先锋作家。

  
我为什么对现代派、新潮小说不能赞同,因为新潮、先锋有很俗的一面,本身代表着最新、最精英、最流行和奢华,而文学是不可以奢华的,流行的,文学既要反精英,更要反流行。琢磨今天这个时髦,明天那个时髦,这很可笑。先锋作为一种姿态,应该存在于一代一代写作者的心目中,我必须要和以往的不一样,必须和当下的东西不一样。我宁愿接受失败、宁愿写砸,写作没有禁区。

  
我始终认为禁区不完全是个坏东西,过去不能写性,不能出格,只要写性,只要出点格就突破了,就先锋了,现在什么都可以写,完全是在考验智力、能力。有“柏林墙”是好事,因为有了对立面,有很多牢骚可以发,有很多地方可以突破,但是没有了柏林墙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处在没有柏林墙的时代,这是当作写作的最大问题。

  
木叶:不知道打谁了。无物之阵。我看余华、马原受到的影响都比较容易追踪出来,但是较难找出你特别直接或重要的影响者。

  
叶兆言: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影响,很多。总的来说毫无疑问是外国作家,因为我是外国作家熏陶长大的,而且我一开始就比较反叛,我很小就看过塞林格(《麦田守望者》)。

  
木叶:可以讲一下影响自己的当代中国作家吗?

  
叶兆言:坦白说不太多(笑)。

  
木叶:不便于提。

  
叶兆言:没有不便于提。作为一个作家,会关注余华、莫言、苏童,那是因为大家都是朋友,那只是关注你的对手。这是老实交待。当然我也在向他们学习(笑)。

  
木叶:哪一部作品外面声名不小,但是自己特别遗憾?

  
叶兆言:说老实话,我的作品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别人说好我多少会有些得意,别人要说不好我确实很难受。我自己其实是一个不太负责任的爹,对写完的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最近看了一些旧作品,都不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还有一个让我感觉恐惧的是,我重看自己作品的时候更多看到的是缺点。可是,现在又让我感到很恐惧,我最近看《夜泊秦淮》。竟然会觉得写的还不错啊(笑)。

  
木叶:我不好意思说,《我们的心多么顽固》我一时读不进去,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比较珍视那部作品,还得了奖。

  
叶兆言:事实上,还是有很多愿意读下去的人,很多父母是知青的,他们能读下去。它不是我的故事。我没有哥哥,在十二三岁的时候,特别羡慕比我大的人,因为有人可以保护,我特别羡慕听他们侃侃而谈。快过年了,当知青的哥哥们都回来了。因为我跟他们的弟弟熟,他们在弟弟的面前卖弄自己的经历,弟弟不一定感兴趣,可是我却爱听,哪怕是听他们谈如何偷一个痰盂,把痰盂拿到洗手间洗干净,用纸一包就拎回来了,都会觉得很羡慕,很辉煌。

  
这可能是我唯一通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

  
《没有玻璃的花房》中间也有“我”,那个“我”不一样的。我通常写的“我”都是实际的我,起码有我的影子在里面。但是《我们的心多么顽固》那个“我”跟我没任何关系。

  


  
木叶:你们这一辈,很多人搭了影视的车。叶先生有《花影》(《风月》),还有个不太愉快的《马文的战争》。但叶先生被改编并不多。

  
叶兆言:被改编而走红,这不是中国,这是文坛的国际惯例。应该讲电影对小说宣传是好事,毫无疑问。

  
至于不多,我跟你一样也在问为什么(笑)。这是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也无须想为什么。譬如《一九三七年的爱情》一直在折腾,结果就是没成(笑)。

  


  
关于契机

  


  


  
木叶:一直说无论祖父和父亲,对叶先生的创作都是不赞成不鼓励的态度。

  
叶兆言:没有,从来没有鼓励。我的家庭认为做工人挺好的,在那时候做工人就很不错了。

  
那时候的钳工,就是今天的中产阶级。所以我并没有觉得那段经历很糟糕。唯一让我痛苦的是做工人太无聊。整天和机器打交道,耽误了大量时间,影响我阅读,影响兴趣爱好。所以我当了一年多工人以后,拼命想读书,想上大学,就像青春期的男孩迷恋异性一样。上什么大学不重要,读什么不重要,工科、理科没概念。有一个眼睛不好,没办法。当时大学体检的,我这样子读理科之中唯一的选择就是数学。我的理想做一个好医生,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很被动地读了文科。

  
其实,说我的家里面反对我写作不是很准确,他们是反对我当作家,对于写作并不反对,因为他们认为写作是一种能力。尤其我的祖父一向赞成动笔的,因为写作作为一种能力,人是应该具备的。但是不要当作家,尤其不要规定自己去当一个什么作家。

  
木叶:刚才提到眼睛的事,我看过你哪个文章讲过这事?

  
叶兆言:《上海文学》,对。

  
木叶:我比较好奇,1970年的时候,同学用砖头砸的?

  
叶兆言:对。

  
木叶:由于身体的原因,史铁生先生冥想的东西就会发达起来。

  
叶兆言:这件事情有一个决定性的影响,它把我引到了文科这条路上,让我无意中走上了写作的道路。它让我最后像吸毒一样迷恋上了写作。你说它没影响?它影响太大了。不是眼睛,我一定会从事其他的工作。而且我相信我会成为一个好医生或别的。

  
木叶:如果说有文学上的贵人,谁可以算?

  
叶兆言:没有。没有贵人,完全没有。我一开始写作态度很不端正。写着玩,别人写,我也写。一开始很顺利,暑假当中我一个月写了八个短篇,1980年上大学的时候。我觉得写作太容易了,八个短篇一下子发了五个,而且用了三个笔名,比如邓林,孟尼……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奇妙,后来就惩罚了我。连续五年我根本没有发表东西。

  
木叶:第一个见刊的是什么?

  
叶兆言:现在很难说。我同一天写了两篇小说,结果这两篇小说发在两个刊物的同一期上。……一个叫《无题》,一个叫《舅舅村上的陈世美》。当时很有趣,因为两期刊物,一个上午写的,一个下午写的。上午写的《无题》给我父亲看,父亲说这个不错,就帮我抄了一遍。他在抄的时候,我又写了第二篇。下午的这一篇就给了《青春》,开始的时候运气很好,这两篇都发了。

  
木叶:同一天就炮制了两个。

  
叶兆言:后来我写了30万字稿子,网上有的说写了几麻袋,那是胡说八道,很可笑。但是确实有30万字的稿子,发不了。

  
像短篇集中的《桃花源记》,退了无数次,退得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这个小说怎么发出来的?朱伟来南京,说听阿城说我的小说不错,跟我要小说,我说在《青春》还有一个退稿,他就去把那篇稿子拿了,后来在《人民文学》发了。

  
木叶:别人的成名作似乎比较容易说出来,比如莫言是《透明的胡萝卜》,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你呢?

  
叶兆言:我没有,非要勉强算的话,就是《悬挂的绿苹果》。你刚才用的一个词“贵人”,我应该有两个,就是阿城和王安忆。因为《悬挂的绿苹果》1985年发的,发在《钟山》上面。那一期(第5期)小说可能有八九篇,我可能排在第七、八的位置,不是最后一个,但很不显眼。王安忆看了以后,说这个小说不错,非常好。王安忆当时是跺跺脚就四处响的人。

  
还有一个就是阿城。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阿城,你要说贵人这就是,阿城也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小说。

  


  
作家的原罪与柏林墙

  


  
木叶:你曾在接受采访时承认是被“包养”的。这样说会不会很窝囊?

  
叶兆言:我觉得无论在我个人心里,还是在读者眼里,作家拿工资是有“原罪”的一面。其实也是一个很痛苦的真相,作家难避免被包养,因为很多作家都养不活自己。写作其实很脆弱的,写作并不是要有多少钱,要住多好的房子,但是起码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一个能够写作的环境。所以一个作家难免被包养的命运,可能是被大学养,被基金会养,或者被市场养……

  
木叶:问题在于,他们认为被市场养比作协养要高一点,至少要正常化一点?

  
叶兆言: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关系。写作本身有很多敌人,第一个敌人就是政治,控制你的思想。第二个就是经济,我们都知道这里面的原因。我觉得对于一个作家最关键的是你有没有思想,你写出来的东西好不好。至于说被包养,有时候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你得活着,我老想着杜甫的一首诗,“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像杜甫这样的人也没办法,到别人的府里面做幕僚。

  
木叶:县令或什么人送来牛肉,他都要写一首诗的。

  
叶兆言:这就是文人,这就是知识分子。所以我觉得一个文人,一个知识分子即使很成功了,有钱了,有表达的平台了,也不要太得意,因为写作是很脆弱的,你的能力也是很脆弱的。作家并不神圣,神圣的只是写作。

  
木叶:再问问政治的事,八九“六四”对你有什么影响?

  
叶兆言:我特别愿意用柏林墙那件事举例子。作为作家,困惑是永存的,反抗也是永恒的。我不认为这个墙没有了或者还有,对我有什么影响。因为有墙和没墙都可以成为非常有利的东西,一个作家最关键的是写出作品,用作品来说话。

  
木叶:我们没有出现帕斯捷尔纳克,也没有出现《古拉格群岛》,也没有出现去年得诺贝尔奖的赫塔?缪勒那样的作家。

  
叶兆言:你可以说没出现,也可以说出现了。举个例子,在法国的,高行健。另外,我最近写过一篇文章(《纪念沈从文》),在《书城》(2010年第1期),希望你能看一看。谈沈从文,角度可能跟别人不一样,正好回答了你这个问题。如果沈从文得了诺贝尔奖,完全有这个可能,他会有两种选择:第一,他就是帕斯捷尔纳克,一定是,为什么?获奖这件事给帕斯捷尔纳克带来了痛苦,很多人说他反抗祖国,他很痛苦,会反思:我竟然给我的祖国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这个才是真实的帕斯捷尔纳克。帕斯捷尔纳克放弃了领奖,绝对不仅仅是政治的问题,而是他作为一个文人和诗人,他的一种特殊的思索,他的爱国心。我们现在“爱国”也变得暧昧了,现在的生活都乱了。我特别理解当年帕斯捷尔纳克尔那种痛苦,他拒绝领奖,而且一年多后就死掉了。我觉得有一个本源是一样的,我们都热爱写作。写作过程带来很大的快感。可是结果让他感到巨大的痛苦。他说,我没想到这件事对我们国家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很痛苦的。

  
如果在1960年代,西方给沈从文一个奖,一定是这样的。如果在80年代得奖,一定变成一个大花瓶。

  
木叶:一个是被打压,一个是被利用。

  
叶兆言:这是我们文人的悲哀。对于我们来说,写作本身很重要,结果真的不是很重要。你不会知道结果会带来什么。

  
木叶:但是沈从文有一点跟帕斯捷尔纳克不同的是什么,没有直接写《日瓦戈医生》这样的作品。他的作品还是成熟于40年代、30年代的。

  
叶兆言:西方同样也可以找到一些话题,农村、故乡,完全可以,结果也是一样的。你想沈从文50年代的作品,写了一个革命家庭,如果能得奖的话,一定是西方帝国主义利用他反对他的祖国,结果一定会带来痛苦,这个可以打百分之百的包票。80年代得诺奖一定是花瓶,一定会捧到天上。对于文人来说,都是很悲哀的事。这些都是我们的原罪。

  
木叶:哈金有一个“伟大的中国小说”的文章。叶先生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叶兆言:……我写作始终有两个原则,第一反叛,第二最后要做麦田边的守望者,这是我最后的选择,这是我的写作理想。我觉得理想很简单,太简单的东西没有必要去反复念叨,太念叨会有失去自由的感觉。写作的可贵在于自由。你有一支笔,有一张纸就可以做了。而且写作从来就是要去寻找柏林墙的,哪里围着你就去哪里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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