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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昇 (发表日期:2010-04-09 13:11:49 阅读人次:1436 回复数:9)

   

  
他那支笔是怎么练的?

  


  
作者:章诒和

  


  
一到东京,就认识了李长声,那是二OO八年的春季。我们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聊,很快成为朋友,似乎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你问日本的历史,他能告诉你;你问日本的风习,他能回答你;你问日本的文学,他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连点鸡毛蒜皮的问题,也能给你个完满答案。单这个本事,我就佩服得不行。用父辈的老话形容,叫“日本通”,今天则称之为“知日派”。

  
去东京的浅草寺,离庙门尚远,已然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很败兴!看看旁边的李长声,走得精神抖擞,讲话兴致勃勃。我不禁问道:“你陪国内的朋友来过多少次了?”

  
他淡淡一句:“无数次。”

  
在贩售纪念品的商店里,我拿起一个铜制菊花工艺品摆弄。他双手接过来,自言自语道:“菊花,皇家纹章,十六瓣……”

  
听了,顿生感动:他的自语,实则为我。既让我知道这非同小可的日本菊,也意在保全“章大姐”的体面。

  
我们一起到日本现代美术馆,参观“纪念东山魁夷百年诞辰画展”。观后出来,早过了午餐时间,又渴又饿。路上,碰到一家纸店,我兴致陡起,不管不顾地一头钻进去。东挑西拣,搞了半日。李长声默默陪我,静静等我。出得商店,我突然想起:他有糖尿病,是需要及时进食的。

  
返京的日子到了,李长声开着漂亮的“雷克萨斯”送我去机场。分手时真有些舍不得,希望他的话匣子老开着。由于带的书太多,超重了!日本小姐二话不说,随手在一张A4复印纸画了几笔,举到我的眼前。一看:一万七千!心想,这肯定是“罚金”了。回到北京,用“伊妹儿”告诉李长声。他在邮件里回复道:“不贵,大姐,一切都值得。”

  
以细节识人,大抵无误。从此,“长声兄!”我叫得爽爽的。

  
李长声待人好,书也写得好。笔下,颇有苦雨斋的派头和味道。一副闲适冲淡的神态,寥寥几笔却言之有物,清爽简约的文字是极其考究的。写春色,如嫩竹;话秋色,似晨霜。举个例子吧,那么多的人描写日本樱花,说它如何之美丽,怎样地清雅。不承想我们的长声兄将它比做泼妇,“哗地”开了,又“哗地”落了,神了!

  
李长声所写,涉及范围极广。像个万花筒,拿起轻轻一摇,就是一幅日本社会图景。五色缤纷的,煞是好看。而他所写,又无一不是日本现实中的人,事,物,景,结结实实的。笔触始终落在“实”的社会生活的层面上,这使得他的文章有着非常执着和强悍的内容。不像某些东渡客,给我们送来洋洋洒洒的日本观感和色彩极佳的图片,看着总不免轻飘浮荡。依我浅见:再宏伟的叙事、再华丽的文采,“文学”的大厦都需要一个“实”字碑做基石。李长声的作品很实在,不易被时间和时尚淘洗,即使再短的小文,你也会有所得。是啊,文学比战场更惨烈——被剽窃,被查禁,被金钱收买,被政治打压以及整体“边缘化”。但是,并非所有的春花,惟有到了秋日,才能确认它的存在。

  
现实生活中的人,事,物,景牵引出李长声的喜怒哀乐。这些具体又真挚的感情以一种洒脱的态度,将文思推入到“性灵”的层面。文坛上常说的“独抒性灵”,简单说来,不就是指作者能对“人”有所认识,且不断深入吗?换言之,也就是作家能以个体生命去体验人类生存途中所共有基本状态,包括各种心绪,心理。李长声善于思考,文笔上佳,许多人还记得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读书》杂志上发表的好文章。我想,坚持真实的、自由的“个性”笔墨,当是他成功的奥秘。

  
李长声另一特点是在“实”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长期观察与潜心思考,融入相关的历史的、社会的、文化的、民俗的、心理的、地理的各种因素,彼此交叉、演化、渗透、合力推进,最终完成一个文学主题。日本艺伎是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也多少与我的专业相关。对这个延绵数百年的事物,李长声写得纵横驰骋,自与别人不同。从艺伎历史渊源、名称演变到职业规范,仔细道来,并澄清了国人的许多误解。他在《风来坊闲话》一书里,告诉我们:艺伎集中住地叫“花街”,又称“花柳巷”。但花街不是娼妓馆,艺伎卖艺不卖身,“以歌舞弹唱为能事。客人谈事则默然斟酒,客人取乐就陪着谈笑游戏。”她们的服务“现在以两小时算帐,而在江户时代则以燃尽一根香计算时间”。李长声又说,艺伎从少女时受训,“像日本庭园一样,看似自然,其实是极尽人工。”连她们穿怎样的木屐,哪只手提和服的下摆等琐细之处,均有所交代。其专业化程度,不亚于戏曲服饰、穿戴制度研究。李长声非但有很好社会洞察力,且视线广泛。他能从艺伎与政治家、文学家的往来关系方面,开掘出更深的文化内涵。前者有伊藤博文,田中角荣,小泉纯一郎。后者如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渡边淳一。政治家包养艺伎的传统风习,使艺伎日后有了写作的本钱;而文学家则用生花妙笔,将她们写成了国色。难怪李长声叹道:大和魂实质不是好战,是好色。笔走到此,准备“收官”,不想台湾“远流”出版社给我寄来他的新作《东京湾闲话》。翻开目录,立即看到“搞笑艺伎”的篇目。花街女子是日本历史的一抹余辉,它既是人们乐此不疲的谈资,也是作家反复咀嚼的素材。但像李长声写得如此出色,毕竟不多。

  
李长声写饮酒,写捕鲸,写街景,写书店,写浮世绘,写辞世歌,也是精彩、精致又精辟。叙事,娓娓动听;状物,不厌其烦;写人,道地白描功夫。不明白了:他那支笔是怎么练的?

  
平淡琐细之中有真知灼见,酣畅淋漓之中见深厚质朴——没有岁月的洗礼,没有生活的磨砺,这个文学境界是达不到的。

  


  
二O一O年一月写于北京守愚斋

  


  
(文稿系新作《四手连弹》系列之一,刊于二O一O,二,六,台湾《联合报》)

  


  




 回复[1]: 谢龙爷转贴,拜读 科长 (2010-04-09 13:40:46)  
 
  

 回复[2]:  科长 (2010-04-09 14:43:35)  
 
  《四手联弹》自序

  
按:由章诒和、贺卫方合著的《四手联弹》一书本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和牛津大学出版社同时出版。

  


  
之一:章诒和序

  
2009年春,小贺被北大校方派到新疆石河子大学支教去了。如鹤一般,向西飞去。

  
很快适应了环境,不久,就看到他拍摄的许多照片。我不会摄影,也不留照片,但喜欢欣赏——那大漠残阳里的景致,那天山脚下的风物,无娇艳,无香浓,消散了红尘,却比很多胜地名园可靠实在,也更耐看。是啊,现在不实在、不可靠东西太多了。世界变得很可怜,人也跟着可怜。

  
我两年间(2008—2009),三次赴疆。去新疆,就是回归自然;同时也让蒙尘的心灵,获得修复,以还原人心固有的温软和澄澈。无论是一棵树,还是一群羊,都能使你久久伫立。大自然是那么地朴素,但世间恐怕再也没有比朴素的大自然更深奥,也更能激动你、感动你的了。于是忽发奇想,对小贺说:“怎么样,拿出你的图片,我们合作一把,尝试着写出一本有图有文、图文搭配的小书来。写新疆,写花草,写阅读,写风习,愿意试试吗?”小贺为人随和,一口应承下来——那天是2009年7月1日。

  
合作开始了!世俗,趣味,随意,是我们的宗旨。无政治,无思想,无锋芒,是图册的特色。他在新疆,我在北京,各写各的。他的题目,我不涉及;我的题目,他不过问。遇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合写一篇。写完交换一看,彼此大笑。说是合写,结果还是你向东来我向西,文风差异也不小。我的专业是戏剧,他从事法学。故我又对他说:“尝试一下,把我的戏剧和你的法学放到一个锅里去煮,看看煮出来的是什么?”

  
小贺正色道:“煮出来的,便是‘戏法’了。”

  
问及书名,人家教授说:“叫《四手联弹》,如何?”活像他是个搞艺术的。

  


  
人的一生,童年有游戏,中年有经历,晚年有回忆。其间自有许多变化,但人对自己的理解没有改变,对生活的基本态度和情感倾向没有改变。这是什么?这就是文化。它也正是我们写作的惟一缘由。

  


  


  
2010年2月5日

  


  
于北京守愚斋

  


  


  
之二:贺卫方序

  
当愚姐(按:章诒和小名愚,书斋名守愚斋,因有愚姐之称)最初提议写这样一本小书的时候,我的反应并不像她在序言里说得那么从容淡定;自己内心里,反而很有些惶恐。愚姐是戏曲文学方面的专家,本身即为作家,并以多部作品在汉语世界里树立了一种独特的文学风格,拥有大量痴迷的读者。我也是这读者群里的一员。现在读者居然登堂入室,跟她“四手联弹”,这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戏法”二字很轻松地说了出来,可是心中很清楚,二者的差距确实有点大。法律的训练总是趋向于理性严谨,例如不倡导用文学最习用的比喻说事,任何比喻都是以另外的事物来揭示眼前的道理,但那毕竟不是你要描述对象的本身。虽然不少文学家是学法律出身,甚至有人说一些伟大的诗人是法学专业的叛逃者,但实则爱好者多,成功者少;谁知道从多少叛逃者中,才能打拼出凤毛麟角的几个伟大的文学家。之所以敢应承下来,跟此书缘起于我的一些照片有关。愚姐说她很喜欢我拍的寂寞雪山和热闹花草,开始时我觉得这本书或以我的图画“跑龙套”,文字由她来“唱大轴”。不承想,我试着写出的一两篇得到愚姐的热情鼓励,仿佛张良当年得到“孺子可教”的夸奖,就有了再写一篇的冲动。现在,图也好文也好,是两手硬还是两手软,都只待读者评说了。

  
说到图片,真要感谢这样一个数码相机的时代。体积小巧,像素千万;雁过留声,人过留影,这数码相机给我们的记忆带来了多大的便利!自知摄影方面很不专业,相机也只是那种便携式的“板儿机”,独特的地方是内容本身以及取景的角度。这些照片能够引发愚姐的思绪和想像,还写出或快乐或伤感或发思古之幽情的文章,这是最初照相时所没有想到的意外收获。当然,读者或许会记起普鲁斯特的话:照相机不是现实的忠实记录,照相分解了现实,使之成为可以操控的、暧昧不清的所在。而通过批评家,这些原本互不相干、独立存在的影像碎片又得到了进一步阐释,共同连结成人类都市历史的另一种解读与还原。所以,照片显示的,也许更多地是摄影者的主观偏好;依据照片所写的文章,就更是一种难以预期的解释了。

  


  
在读者,这些文章和图片又能够激发怎样的二度创作?这更令我浮想联翩。好在书里留下了足够的空白。

  


  


  
2010年2月8日

  


  
于北京蓝旗营

  


  


  

 回复[3]:  安弟 (2010-04-09 14:47:13)  
 
  阿蓓如果看到贺卫方的地址可能得激动一下。

 回复[4]:  老赵 (2010-04-09 21:00:47)  
 
  也跟着拜读了

  


  
记得上一次是借亦夫老哥的光

  
跟李老师一个桌子上坐了一会

  
呵呵

  
现在回想起来,别说别人不相信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呵呵

  
那风度,那气质

  
唉。。。

  
谁有不用地词给我寄过来

  
呵呵

 回复[5]: 2年前的照片 科长 (2010-04-09 22:19:20)  
 
  

  
2008,3,27,东京,李先生和章先生

  


  

 回复[6]: 赫赫~~~~ 阿蓓 (2010-04-09 23:59:51)  
 
  安弟叔叔:您咋知道的啊?蓝旗营儿~~~~赫赫~~~~~~~家门口儿啊~~~~

  
哎呀哎呀爱呀呀~~~~我可稀饭章奶奶了,谁帮我跟她说一声儿的啊,我第一次看伊的书就是看她写言慧珠,哭得我阿~~~~~后来看她写的“聂绀弩”吧黄苗子给拖了出来,我当时心里真难受,因为说实话,我对黄苗子+郁风的印象那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是郁风,一般的外表下面有着令人惊艳的魅力~~~~~~可章奶奶这篇文章让我当时有点儿打折扣,不过之后我想,当时状况,当时的思想真的没办法用一两句话说清楚哒,有时候可能是身不由己,有时可能真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不过挺心疼章奶奶的,不知道她一个人的生活会不会很孤寂?希望她保重~~~~~~

 回复[7]:  安弟 (2010-04-10 00:13:37)  
 
  哈哈,阿蓓,还有西南门儿呢。不多说了。

  
那个什么,有时也可以找点儿轻松的字儿书来看看。

 回复[8]: 份特死了~~~~ 阿蓓 (2010-04-10 00:29:56)  
 
  对安弟叔叔的身份表示强烈怀疑,我刚才的确写了“西南门儿”但后来给删掉了,穿过附小,从南楼骑过去,到了西南门儿,要下车,有警卫,去北大轮滑必走的路啊~~~~

  
我说安弟同志,你是子弟吧?哪届的?老实交待~~~~~吃过10食堂么?还有荷园儿餐厅?水木清华里头抓过鱼么?躺过甲所儿的草坪么?冬天在荷花池滑过冰么~~~~我要被你吓死了都~~~~~你谁啊?

 回复[9]: 我觉得~~~~ 阿蓓 (2010-04-10 01:58:50)  
 
  李,章两位看着有夫妻相,那就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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