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建强的《另类日本史》│科长│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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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建强的《另类日本史》
科长 (发表日期:2011-09-29 14:22:53 阅读人次:2393 回复数:2)
书名: 另类日本史　　作者：姜建强　　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11年1月1日　　ISBN: 9787313070821 　　开本： 16开　　定价: 45.00元　　　　《另类日本史》　　内容简介：至今已有125代2669年的日本皇室为什么能连绵不断？源氏三代为什么都被暗杀？一代霸主织田信长为什么被谋杀？一代茶匠千利休为什么切腹？德川家康为什么要斩杀丰臣全家？江户无血开城何以可能？日本何以能诞生宽容死者的文明？日本人殉死的精神构造是什么？杀人犯也能获救，为什么出自一个和尚之口？西方列强为什么没有侵略日本？站在死人的白骨堆上，远藤周作为什么选择《沉默》来叙说历？这些，传统的教科书没有正解。正统的历史书没有正答。这就需要另辟新径。《另类日本史》为中国读者解谜日本史，提供了一种新视角和新文本。《另类日本史》作者姜建强文笔优美，深入浅出，非常具有可读性。　　作者简介　　姜建强，1956年出生于上海。出国留学之前在大学任教10年，并从事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发表各类学术论文100多篇，编著多部。因其学术成绩，本人曾被收入英文版的社会科学名人词典。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在东京大学就读。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发表各类文章百篇以上。现在东京从事新闻媒体工作。　　　　---------------------------------------------- 　　老帖子　　姜建强《山樱花与岛国魂——日本人情绪省思》　　http://www.dongyangjing.com/bbsmain.cgi?mode=view&no=3657

回复[1]: 科长 (2011-09-29 14:25:42)

　　中国读者如何解谜日本历史？——读《另类日本史》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袁刚

　　

　　日本有历史吗？

　　当然有。

　　有什么历史？

　　有侵略的历史。有屠杀的历史。

　　确实，作为书写的历史，作为工具的历史，作为经验的历史，这些都没有错。

　　但除了侵略的历史和屠杀的历史之外，日本还有怎样的历史？

　　不知道。

　　或者说，在这个岛国上演的历史中，我们还需要再关注点什么呢？我们还需要再思考点什么呢？

　　惘然。除了惘然还是惘然。

　　其实，只要耐心地深入进去，日本的历史，还是相当有个性的。比如：

　　这个国家的神话系统就相当奇特：万神之首的天照大神，既不是性交得来，也不是处女怀胎得来，而是从流水的祓禊中诞生。而日本列岛的出生，倒是来自于神男神女的性交。

　　这一神话系统想暗示什么呢？

　　这个国家从神武天皇开始到今天的明仁天皇，一共125代2669年，皇室的血统没有断绝过，也没有一个是亡命国外的。这其中的原因何在？

　　这个国家一直存活在二重权力的构造中。幕府和朝廷，天皇和将军，王道和霸道，能在一个屋檐下和和气气。令外国的政治家们百惑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把外来征服者的肖像，在公园里铸成铜像，永久纪念。纪念什么呢？是纪念征服者开国有功？还是纪念幕僚们卖国有功？这是脱离一般人是非善恶的道德系谱。那么，这个系谱从何而来？

　　这个国家是地球上唯一遭受二颗原子弹爆炸的国土。这里，当然有受害记忆。但是，美国史学家罗茨在《亚洲史》中写道：“在战争中，所有的军队都是粗暴的。但日军在二次大战中的野蛮，则只有欧洲的纳粹可与之相比，也许还比不上。”这也就是说，整个亚洲更有受害记忆。夸大或不忘自己国家的受害记忆，无视或健忘亚洲国家的受害记忆，这是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呢？

　　这个国家的领袖织田信长打出天下布武的大旗是1567（永禄10年）。1615年（元和元年）天下偃武。从布武到偃武，用了48年。而偃武则持续了253年。这是日本历史上相当得意的一笔。那么这一笔是从哪里开始书写的呢？

　　这个国家的西洋史学研究家会田雄次说：把掠夺看成最简单，看成最能暴富的，欧洲人是最上的。日本人则完全相反，小偷和强盗往往是蠢货干的事。而在欧洲，掠夺是优秀人干的事。英国皇家的祖先就是海盗，他们还做宣传，吹其能事。和日本完全相反的价值判断。这个相反的价值判断，又是从哪里生成的呢？

　　这个国家的风土其实很难产生思想家和哲学家，于是他们就把一些和尚推出来，说他们就是日本的“头脑”。如镰仓六佛的创始人——法然（净土宗），亲鸾（净土真宗），一遍（时宗），日莲（日莲宗），荣西（临济宗），道元（曹洞宗）。其中的一遍还和二个妻子同室一房，每天沉浸于肉欲之中。这又是基于什么呢？

　　这个国家的人的美意识总是有点怪怪的：没有实现的梦想和恋爱，比实现了得梦想和恋爱更有纯粹的美。结果和过程，更看重过程。漫开的樱花和凋落的樱花，更喜欢落樱。这种怪怪的美意识的原点又在哪里呢？

　　这个国家推翻政权不死人，打开城门不流血。无论怎么说，这在历史上都少见。日本的明治维新就被世人视为“无血革命”。其原因何在？

　　这个国家讲盛者必衰。讲这个世界上永恒的东西一个也没有。讲有形的东西必然会消失。讲生者必然死去。他们把《平家物语》放大成自己的精神底色，无常的故事是他们心中永远的歌。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把武士道称为“死的美学”，再把这个“死的美学”上升为“王朝美学”。于是，历史剧里上演永恒的两大主题：切腹和殉死。虽然血腥，但留下美感。虽然猥琐，但留下震撼。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的历史有其自己的话语，其中“多神”和“怨灵”就是关键的概念。日本平安时代甚至为了怨灵而废除死刑约300年。创下全世界废除死刑最长的纪录。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的人从德国学到医学与军队。从法国学到法律与政治。从英国学到海军与商业。从中国学到文明与文学。但是，他们不曾学到德国文化本源的观念哲学。他们不曾学到法国文化本源的典雅趣味。他们不曾学到英国思想本源的绅士精神。他们不曾学到中国思想本源的逍遥旷达。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的皇宫，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暧昧符号，在夕阳的余晖中，虚幻着模糊的景象。为了其表面的“万世一系”，第一位的神武天皇到第九位的开化天皇，都是虚构的。一直到第10代的崇神天皇的身份，才有实际文物的支持。其虚假性，其暧昧性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打开日本门户的美国人佩里，对日本人的印象是：日本人是个说谎，善找遁词的伪善的民族。这一问题的原点在哪里呢？

　　这个国家的人能从最卑微庸俗中创造出最为崇高，幽玄之美的民族。能从最朴素的原始性衣食住行中孕育出最高度的文化感受性的民族。庸人与诗人，实用与唯美，和平与尚武，好斗与温柔，勇敢与懦弱，忠贞与叛变，创新与保守。这不可思议的二律背反又是如何形成的？

　　这个国家有神道，有佛教，有基督教。但是大多数日本人又称自己是无神论者。这是西方人杀死上帝的观念上的无神论，还是东方人不杀神佛的行动上的无神论？是确信的无神论还是漠然的无神论?是硬件无神论还是软件无神论？表面上对宗教的无关心，是不是是在心情上的一种伪装？表层的无神论的心情和深层的天然无常感觉，是不是日本人对待宗教的一种特有的态度？

　　如此等等。

　　最近，由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最新出版的《另类日本史》一书，就为中国读者解谜日本史，提供了一种新视角和新文本。在传统的教科书没有正解，正统的历史书没有正答的学界，《另类日本史》最大特点就是不循一般史书的写法，而是另辟新径，从解日本历史之谜着手，去解构日本人冷寂缥缈的历史构造的深层。作者姜建强先生在日本10多年，读了大量的有关日本历史和文化的书，从中捕捉积淀在每个日本人心中的各人感受迥异的历史情感。作者文笔优美，深入浅出，非常具有可读性。

　　人生之短，注释之长。历史总是如此叹息。让我们就在叹息声中，循着作者的思路，去解日本历史之谜。

　　

　　

回复[2]: 科长 (2011-10-03 14:30:57)

　　目录前言：日月为百代之过客

　　一、开启日本中世的源平之战——源赖朝新王权诞生之谜

　　（一）最有趣味是中世

　　（二）放虎归山，方显历史的趣味

　　（三）平清盛的出生之谜

　　（四）平家兵败的原因

　　（五）源赖朝比平清盛聪明的地方

　　（六）日本史上留下传说最多的一个人

　　（七）源义经的天才表演

　　（八）在镰仓的哥哥为什么还不满意？

　　（九）日本史上最残酷的兄弟相争

　　（十）最无情是源赖朝

　　（十一）赖朝乘机敲打朝廷

　　（十二）日本历史上最大的谜从这里开始

　　（十三）源赖朝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十四）源氏三代为何都被暗杀？

　　（十五）日本家族史上最凶恶的残杀

　　（十六）平家和义经，同属落日之美

　　二、夕阳余晖下的皇宫——日本皇室连绵至今之谜

　　（一）和农夫一样的生活

　　（二）一个相当日本化的设定

　　（三）为什么没有人想杀天皇？

　　（四）神武天皇的招婿婚暗示了什么？

　　（五）人算不如天算：皇室走了大运

　　（六）“双皇”时代的变奏

　　（七）令天皇头疼的一连串问题

　　（八）天皇手中还有王牌

　　（九）后醍醐：为日本皇室复仇的天皇

　　（十）信长、秀吉、家康与天皇

　　（十一）日本密室政治的由来

　　（十二）血的继承和灵的继承

　　（十三）天皇的寿命为什么比中国皇帝长？

　　（十四）两个一夜之间的天皇

　　（十五）皇室遭遇了最大的尴尬

　　（十六）日本的天皇史，也是一部无常史

　　三、信仰的神和感觉的神——日本八百万神之谜

　　（一）一神信仰与多神气韵

　　（二）满视野的沙漠与满视野的绿

　　（三）人信仰与神信仰

　　（四）疑问：人为什么不能杀人？

　　（五）神是获取利益的一种实用感性

　　四、比睿山和高野山的对峙——最澄与空海反目之谜

　　（一）最澄的据点和空海的地盘

　　（二）一个是公费，一个是私费

　　（三）笑到最后的还是空海

　　（四）一个更像大学教授，一个更像研究所所长

　　（五）一个通向冷的长夜，一个连着春的原野

　　（六）两个人，谁更伟大？

　　（七）两位和尚就是日本的星与灯？

　　五、净化死者怨恨的装置——日本历史上怨灵作祟之谜

　　（一）一个怨灵在游荡

　　（二）为什么恒武天皇要匆忙迁都平安京？

　　（三）日本第一大魔王为什么是天皇

　　（四）怨灵一镇魂，污秽一净化的双系统装置

　　（五）金色的老鹰飞坐在中央上座

　　六、从长门春草到夜雨青灯——狂人一休和尚异怪之谜

　　（一）血的咒语的外伤

　　（二）母子分离后的男色体验

　　（三）13岁的长门春草

　　（四）15岁的春衣宿花

　　（五）17岁的中秋无月

　　（六）狂风卷地任它吹

　　（七）一声乌鸦的啼鸣

　　（八）狂得有意义的风景

　　（九）性的狂宴

　　（十）在庄周的梦中，蝴蝶就是梦

　　（十一）为恶的表演者

　　（十二）70岁的“夜雨青灯”

　　（十三）魔性世界里的魔性艺术

　　（十四）不值半钱的真髓

　　七、日本皇室第一次被追究责任——北条政子讲政治之谜

　　（一）赖山阳为何扔笔？

　　（二）“尼姑将军”的演说

　　（三）破天荒的战后处理

　　（四）买下妹妹的梦

　　（五）颠倒的逻辑：朝廷向幕府发誓

　　八、日本中世的暴君和明君——织田信长被暗杀之谜

　　（一）日本历史的最大黑洞

　　（二）在不可能处生出可能

　　（三）他就是这个国家的神

　　（四）明智光秀的烦躁不安

　　（五）是啊，谁人能与他为敌？

　　（六）运数终时，智慧之镜也蒙尘垢

　　（七）谋反者为什么恰恰是光秀？

　　（八）打开地图，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九）信长被杀的“日本原理”

　　（十）光秀的天真和误算

　　（十一）光秀最后坠落成“恶之花”

　　（十二）信长为何被烧得毛发不留？

　　（十三）日本人为什么喜欢信长？

　　九、历史的沉默和沉默的历史——德川幕府灭杀天主教徒之谜

　　（一）日本人何以喜欢《沉默》？

　　（二）天主教在日本最黑暗的230年

　　（三）信仰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毛病

　　（四）丑女的深情，常给男子以烦恼和忧愁

　　（五）这个国家是沼泽地

　　（六）今晚，夜无神，月也无神

　　（七）弃教，是灵魂的死；处刑，是肉体的死

　　（八）日本人最大的疑问

　　（九）日本人难以接受传教的两大原因

　　（十）织田信长为什么对传教特别宽容？

　　（十一）河豚很好吃，但有毒

　　（十二）三代将军的思路：神伟大还是将军伟大？

　　（十三）“先生”为什么充当凶手

　　（十四）远藤为什么选择了对历史的沉默？

　　十、幸运女神总是跟随他——丰臣秀吉夺天下之谜

　　（一）运气的拿破仑原理

　　（二）明智光秀至少带来两个好运

　　（三）唯有英雄识英雄

　　（四）剔除最大的障碍

　　（五）情绵绵，恨也绵绵的清州

　　（六）柴田胜家为何不参加葬礼？

　　（七）攀上权力的顶端

　　（八）形容黄金的词是“灿烂”

　　（九）是人又像猴，是猴又像人

　　（十）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十一）令人吃惊的妄想症发作

　　（十二）历史的相对公正，也在这里

　　十一、草庵里的宗教心声——日本人喜欢良宽和尚之谜

　　（一）一座没有光环的老人塑像

　　（二）寻求无我的我，无心的心

　　（三）深山老林里的五合庵

　　（四）草庵里的四季

　　（五）东洋的天真

　　（六）贫寒的生与富有的生

　　（七）醒不来的是梦

　　（八）一个70岁，一个30岁

　　（九）唯有春花夏鸟和秋叶

　　（十）川端康成所言的“宗教心声”

　　（十一）“双脚等闲伸”的心乐法则

　　（十二）为何召开良宽国际研讨会？

　　（十三）良宽和一休，日本人更喜欢谁？

　　十二、背负精神的十字架——千利休切腹之谜

　　（一）白日青天怒电走

　　（二）卑屈的秀吉，直腰的利休

　　（三）文武通吃的执政理念

　　（四）草庵茶室：美的世界的王者

　　（五）黄金茶室：权力世界的王者

　　（六）利休的美学，令秀吉寒战

　　（七）不得已的生理现象

　　（八）秀吉大怒：我也必须通过他的胯下？

　　（九）禅茶一味，也就没有神圣的东西了

　　（十）吾这宝剑，祖佛共杀

　　（十一）权力杀死了美

　　（十二）在政治上败北，在艺术上逍遥

　　（十三）背负着一座精神的十字架

　　（十四）秀吉的心里，还是有个鲜活的利休

　　十三、大家都同意的一个寓言——江户无血开城之谜

　　（一）汤因比和贝冢茂树的对谈

　　（二）司马辽太郎的精辟之处

　　（三）出云让国的神话底蕴

　　（四）谈一个大家都同意的寓言？

　　十四、在大坂城的烈火中逝去的是谁？

　　——德川家康斩杀丰臣全家之谜

　　（一）用心很深的男人

　　（二）两个强人的首度较量

　　（三）颠倒了主从关系的会见

　　（四）老到的还是家康

　　（五）家康的对手，都死得比家康早

　　（六）家康为什么要血洗大坂城

　　（七）像家康这样的伪善者，世界史上没有第二个

　　（八）家康为什么要杀妻杀子？

　　（九）秀吉犯了不懂历史的大错

　　（十）家康为什么要等上15年？

　　（十一）什么是家康原理？

　　（十二）家康的遗言究竟想说什么？

　　（十三）家康为日本人留下了什么？

　　十五、殉死、切腹、死狂——日本人行为构造之谜

　　（一）殉死是为了什么？

　　（二）切腹是为了什么？

　　（三）死狂是为了什么？

　　十六、一大发明：跳过生殖也能谋利——日本人好色之谜

　　（一）日本人留下的情色遗产

　　（二）“乙女”是少女，但不是处女

　　（三）《古事记》是女性私人物语

　　（四）《叶隐》是男色恋的经典

　　（五）《徒然草》是好色宗教论

　　（六）性、生殖、情趣

　　（七）《源氏物语》为好色定下范型

　　（八）《竹取物语》才是好色的开山祖

　　（九）日本女人的好色模式

　　（十）官能美：黑暗中的女人

　　（十一）从情爱到浮世到官能

　　（十二）好色的精神底色是无常

　　（十三）和服一绳索与皮革一马鞭

　　十七、碎片串起的历史记忆——日本史谜中谜

　　（一）李白为何写诗哭阿倍

　　（二）清盛与曹操

　　（三）历史的细节

　　（四）日本人喜欢“拙速”

　　（五）东西两个日本的律动

　　（六）宫本武藏为什么不输？

　　（七）源平交替的历史韵味

　　（八）日本生育史上的最高纪录

　　（九）巨细与隐现的心向

　　（十）吉野樱与山樱

　　（十一）森鸥外的惊人结论

　　（十二）神意裁判与大冈裁判

　　（十三）纯真和老到

　　（十四）“守住织田家的血”的女人

　　（十五）三代人的心路历程

　　（十六）恶的元祖是谁？

　　（十七）日本人为什么对水有特殊的感觉？

　　（十八）为什么给小偷立碑？

　　（十九）为什么日本人也嫌弃东条英机？

　　（二十）祝祭的本真意义

　　（二十一）堕胎与脑死，宽容与不宽容

　　（二十二）生是为了预期的死

　　（二十三）再向前一步就会掉脑袋

　　（二十四）武将中的英才

　　（二十五）西乡隆盛为什么牵着一条狗？

　　（二十六）日本为什么没有被殖民侵略？

　　（二十七）杂种强势的侧室

　　（二十八）双重的文化系统

　　（二十九）日本何以有两大和平期？

　　（三十）日本人的两个基本信仰

　　（三十一）日本为什么没有出现教皇？

　　（三十二）一个谋反者何以被歌颂？

　　（三十三）山鹿素行的日本模式

　　（三十四）登峰造极的可怕

　　（三十五）暗杀三代将军源实朝的黑手是谁？

　　（三十六）日本人再编辑的能力

　　（三十七）一个非常可怕的思想家

　　

　　前言

　　日月为百代之过客

　　1

　　无论是还未摆脱早春的寒气，还是刚刚进入五月黄梅的烦躁；无论是满树的樱花，还是满山的红叶；到处是模糊的物影和物影的模糊。黑夜与白昼，阳光与月影，色相与虚无，现实与梦幻，分不清是雾气的朦胧还是朦胧的雾气。这块土地的风景，就其本质而言，绝对是神经质的，纤丽的，多雨的。

　　在日本人的精神心向之深处，常常具有欢乐与寂灭两种决然相反的境界。

　　他们向往平安朝时代的荣极的浮华，他们醉心于阳刚的元禄期文明的绚烂。但他们绝不是波斯宫殿里的迷醉的住客，也不是流连酒色的巴黎欢乐街的常客。

　　他们虽然自古缺乏一种相当基督教式的情感，却有着更彻底的静念、闷绝和至简。是神道的“神人分离”？是佛教的“寂灭为乐”？是禅宗的“无念为宗”？

　　他们在他们的新鲜清纯的山水精气中，他们在他们的难以捉摸的幽暗的物影中，他们在他们的阴湿雾气的灯火中，铸打着他们的灵性，孕育着他们的风雅，编织着他们的神秘。

　　他们的俳句里，流淌着闲寂和落寞的禅意；他们的和歌里，蕴含着对远古风土与人情的追叹；他们的水墨里，渗透着对爱别离苦的淡彩的混沌。一片轻轻摇动的红叶，三两点点飘落的樱瓣，木屐声声敲打着祗园的石板小路，发出船底一样沉重的回响。细雨蒙蒙中，穿着和服、头上插着花梳的女孩，提着纸灯笼在游走，湿漉漉的草丛边，倏地跳出一只青蛙。

　　大伴家持的《春愁三绝》中的一首说：

　　春的原野，霞雾霭黛，

　　令人感伤。

　　在夕影中，黄莺啼鸣。

　　春，野，霞，影，莺。

　　顿添悲愁。

　　清少纳言说：

　　春天的黎明，渐渐出现白色——

　　吉田兼好说：

　　最是好看是月无垠。

　　溪齐英泉的春画《春之薄雪》：男女在雪地里交欢，但却又落樱遍野，雪地一片绯红。初春凋谢的樱花落在冬日的雪地上，季节上的冷峻与冲突不说，只有数天生命的樱花，盛开也就意味着凋零。日本人在享受性爱快乐的同时，能感受到的也是濒临死亡的寂灭。

　　真是仿佛到了一个神秘的国度。灯火明暗。周围万籁俱寂。生亦尽欢，死亦欣然。幻灭之际，更显绚烂而又哀婉的美丽。

　　这就是日本人冷寂缥缈的历史构造的深层。

　　2

　　记得多少年前在东京大学招待留学生的晚餐会上，碰到一位意大利的金发女郎。当聊起相互的专业之后，我说，你们意大利向学术界贡献了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她问是谁？我说叫克罗齐。“哎，你知道克罗齐？”她显得惊讶和兴奋，随即邀我和她合影留念。

　　这件事给我留下印象。它似乎表明来自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发祥地的意大利人，对本土文化有着一种深深的历史情感。

　　这种历史情感是不是也是克罗齐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一种延续呢？我不得而知。但在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在写作日本历史的书稿，我不得不再次思考一个几乎无解的老问题：

　　什么是历史？或者说历史到底在哪里？

　　当然，人们会不假思索地说，古罗马角斗场是历史，庞贝古城是历史，玛雅文化遗址是历史，马王堆的汉代老太是历史，柬埔寨的吴哥窟是历史，广岛原爆纪念馆是历史。

　　回首历史，大小暴君们砌起各种宫殿城堡，深池高山，以显赫万世。但国灭身死后却为天下笑。如今则全然是萧萧故垒，断壁残垣。历史就深藏于其中吗？历史就在这里以一个风霜老人的面目，向后人展示其深邃的内涵吗？或者，这里就是风霜岁月的整个人类历史的积淀吗？

　　是。但又不全是。

　　因为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当我们驻足于历史的废墟残垣面前时，为什么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激动老半天呢？因为从逻辑上看，神庙也好，废墟也好，故垒也好，与我们当下的生活，应该说是全无关联。那我们激动什么？又为什么而激动呢？看来还是和历史有关。

　　那么，和历史的什么有关呢？在我看来和历史的情感有关。

　　实际上，历史在这里以双重身份栖息着：一方面历史是一去不复返的在特定时空下向人们反复述说着经验的话语；另一方面历史又是超越特定时空而与我们当下交会融合的某种情感。再具体地说，前者是书写、记录、工具、经验的历史，后者是感伤、感激、感慨的历史；前者是帝王古垒、将相城池的死历史，后者是用当代人情感的袈裟披在死人身上使其复苏的历史。或许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克罗齐才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柯林伍德才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培根才说“读史可以明智”。

　　思至此，我不禁联想到每年的8月份，日本都要在广岛举行原爆纪念活动。照理说，原爆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那一时腾起的巨大火球而带来的令人刹那间惊心的感觉也理应暗淡退去才是。然而，日本人总是每每不忘，他们通过献花、升旗、放和平鸽等“纪念仪式”的操演，想述说什么。想述说什么呢？看来是想述说如何跳出那已夺去几‘十万人生命的死历史，去寻找、去捕捉比那死历史更高、更大、更强有力的东西。那是什么呢？那就是积淀在每个日本人心中的各人感受迥异的历史情感。

　　逝者已如水，天地无始终。

　　历史，就这样铸打着人的灵魂，冶炼着人的精神。

　　这就是我们今天还需要学历史、读历史、思历史的一个原因。

　　人生之短，注释之长。历史总是如此叹息。

　　3

　　日本有历史吗？

　　当然有。

　　有什么历史？

　　日本曾经有侵略的历史，有屠杀的历史。

　　确实，作为书写的历史，作为工具的历史，作为经验的历史，这些都没有错。

　　但除了侵略的历史和屠杀的历史之外，日本还有怎样的历史？

　　不知道。

　　或者说，在这个岛国上演的历史中，我们还需要再关注点什么呢？我们还需要再思考点什么呢？

　　惘然。除了惘然还是惘然。

　　其实，只要耐心地深入进去，日本的历史，还是相当有个性的。比。如：

　　这个国家的神话系统就相当奇特：万神之首的天照大神，既不是性交得来，也不是处女怀胎得来，而是从流水的祓禊中诞生的。而日本列岛的出生，倒是来自于神男神女的性交。这一神话系统想暗示什么呢？

　　这个国家从神武天皇开始到今天的明仁天皇，两千多年来一共125代，皇室的血统没有断绝过，也没有一个是亡命国外的。这其中的原因何在？

　　这个国家一直存活在二重权力的构造中。幕府和朝廷，天皇和将军，王道和霸道，能在一个屋檐下和和气气，令外国的政治家们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把外来征服者的肖像，在公园里铸成铜像，永久纪念。纪念什么呢？是纪念征服者开国有功？还是纪念幕僚们卖国有功？这是脱离一般人是非善恶的道德系谱。那么，这个系谱从何而来？

　　这个国家是地球上唯一遭受两颗原子弹爆炸的国土。这里，当然有受害记忆。但是，美国史学家罗茨在《亚洲史》中写道：“在战争中，所有的军队都是粗暴的。但日军在二次大战中的野蛮，则只有欧洲的纳粹可与之相比，也许还比不上。”这也就是说，整个亚洲更有受害记忆。夸大或不忘自己国家的受害记忆，无视或健忘亚洲国家的受害记忆，这是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呢？

　　这个国家的领袖织田信长打出天下布武的大旗是1567年(永禄十年)。1615年(元和元年)天下偃武。从布武到偃武，用了48年。而偃武则持续了253年。这是日本历史上相当得意的一笔。那么这一笔是从哪里开始书写的呢？

　　这个国家的西洋史学研究家会田雄次说：把掠夺看成最简单，看成最能暴富的，欧洲人是最上的。日本人则完全相反，小偷和强盗往往是蠢货干的事。而在欧洲，掠夺是优秀人干的事。和日本的价值判断完全相反。这个相反的价值判断，又是从哪里生成的呢？

　　这个国家的风土其实很难产生思想家和哲学家，于是他们就把一些和尚推出来，说他们就是日本的“头脑”。如镰仓六佛的创始人——法然(净土宗)、亲鸾(净土真宗)、一遍(时宗)、日莲(日莲宗)、荣西(临济宗)、道元(曹洞宗)。其中的一遍还和两个妻子同睡一房，每天沉浸于肉欲之中。这又是基于什么呢？

　　这个国家的人的美意识总。是有点怪怪的：没有实现的梦想和恋爱，比实现了的梦想和恋爱更具有纯粹的美。结果和过程，更看重过程。满开的樱花和凋落的樱花，更喜欢落樱。这种怪怪的美意识的原点又在哪里呢？

　　这个国家推翻政权不死人，打开城门不流血。无论怎么说，这在历史上都少见。日本的明治维新就被世人视为“无血革命”。其原因何在？

　　这个国家讲盛者必衰。讲这个世界上永恒的东西一个也没有。讲有形的东西必然会消失。讲生者必然死去。他们把《平家物语》放大成自己的精神底色，无常的故事是他们心中永远的歌。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把武士道称为“死的美学”，再把这个“死的美学”上升为“王朝美学”。于是，历史剧里上演永恒的两大主题：切腹和殉死。虽然血腥，但留下美感。虽然猥琐，但留下震撼。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的历史有其自己的话语，其中“多神”和“怨灵”就是关键的概念。日本平安时代甚至为了怨灵而废除死刑约300年，创下全世界废除死刑最长的纪录。这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的人从德国学到医学与军队，从法国学到法律与政治，从英国学到海军与商业，从中国学到文明与文学。但是，他们不曾学到德国文化本源的观念哲学。他们不曾学到法国文化本源的典雅趣味。他们不曾学到英国思想本源的绅士精神。他们不曾学到中国思想本源的逍遥旷达。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国家的皇宫，在夕阳的余晖中，虚幻着模糊的景象。为了其表面的“万世一系”，第一位的神武天皇到第九位的开化天皇，都是虚构的。一直到第10代的崇神天皇的身份，才有实际文物的支持。其虚假性、其暧昧性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打开日本门户的美国人佩里，对日本人的印象是：日本人是个说谎、善找遁词的伪善的民族。这一问题的原点在哪里呢？

　　这个民族是能从最卑微庸俗中创造出最为崇高、幽玄之美的民族，能从最朴素的原始性衣食住行中孕育出最高度的文化感受性的民族。庸人与诗人，实用与唯美，和平与尚武，好斗与温柔，勇敢与懦弱，忠贞与叛变，创新与保守。这不可思议的二律背反又是如何形成的？

　　这个国家有神道，有佛教，有基督教。但是大多数日本人又称自己是无神论者。这是西方人杀死上帝的观念上的无神论，还是东方人不杀神佛的行动上的无神论？是确信的无神论还是漠然的无神论？是硬件无神论还是软件无神论？表面上对宗教的不关心，是不是在心情上的一种伪装？表层的无神论的心情和深层的天然无常感觉，是不是日本人对待宗教的一种特有的态度？

　　如此等等。

　　4

　　总之，这个国家的历史，有太多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我们一无所知或视而不见，就会成为问题。

　　成为什么问题呢？

　　思维非对称性的问题。

　　因为这个国家对它的邻国一中国的研究，从来没有中断过。。

　　他们研究中国皇帝的寿命为何不如他们的天皇。但他们并不为此生出得意，而是想找出短命是否也是一种活力？

　　他们研究中国3000年前殷人和周人，认为属于东方系的殷人的气质是“贝的文化”，属于西方系的周人的气质是“羊的文化”。结果殷人的子孙名人辈出。如前6世纪的孔子、前4世纪的庄子等。

　　他们研究出中国的英雄流浪者多。如晋文公带家臣去诸国流浪了19年。孔子带弟子离开祖国流浪了14年。三国里的刘备在各地流浪了30年。这在日本史中是看不到的。

　　他们研究中国的《西游记》，从看似荒唐无稽的冒险情节里，解读出人类解释宇宙的强烈愿望。日本70多岁的《西游记》研究专家中野美代子最近又出新书《西游记XYZ》，再次深入探析中国人思考方式的迷宫。

　　他们研究中国的科举制，认为日本没有同时拿来这个选拔人才的制度，是日本人的智慧。

　　他们研究中国的汉字，认为对于外来语的翻译，中国人重意，日本人偏形。如“保险”一词，是中国人的创造，在安全、没错等的意义上使用它。但在经济学的意义上，即在“insuranee”或“instlranee company”意义上使用“保险”，则是日本人的发明。他们还研究出中国人翻译外来语的杰作是“可口可乐”。日本人翻译外来语的杰作是“俱乐部”。

　　他们研究东亚人生日的观念是何时诞生的。得出的结论是，最早为唐玄宗在729年，为庆祝自己的生日命名为“千秋节”。748年又改为“天长节”。在这之前，东亚人生目的意识完全没有萌生。于是他们在历史中区分两种时间：与时间同步向前的时间感觉，是文明的时间；明天是否会到来？谁也不知道。这是自然的时间。

　　在日本，《红楼梦》的翻译有近20个版本，《三国志》的版本已经无法统计了。300余年前僧人义辙、月堂兄弟用文言翻译出版《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是有记载的日本最早的版本。司马辽太郎写过《项羽和刘邦》；北方谦三写过19卷本的《水浒传》；津本阳写过《则天武后》；田中芳树写过《岳飞传》；宫城古昌光写过三大卷的《晏子》；井上靖和白川静写过《孔子传》。

　　反过来，日本的《源氏物语》和《平家物语》我们有几种译本呢？圣德太子、源义经、足利尊氏、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明治天皇等历史名人，我们有历史学家为其写过传记吗？

　　这就是思维的非对称问题。

　　不要以为，一个战败过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历史就是无关紧要的。不要以为，一个侵略过我们的民族，这个民族的历史，就不值得书写。尼采说过“上帝把健忘作为看门人安置在人类尊严之庙的门槛上”。为了防止健忘，我们需要阅读日本的历史。为了把这个邻国纳入视野，我们需要梳理日本的历史。

　　鸭长明在《方丈记》的开首说：

　　河水滔滔不绝，但已经不是原来的河水。

　　这是鸭长明的历史视野。一个哲思者的历史视野。

　　芭蕉在《奥州细道》里写道：

　　天地为万物之逆旅，日月为百代之过客。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是芭蕉的历史视野。一个诗人的历史视野。

　　一个是已经作古了近800年的哲思者，一个已经作古了400年的俳句诗人，还有这样的历史视野。那么一个在激荡的文明浪潮中成长的现代人，不是更应该具有宽广的历史视野吗？

　　更何况2000多年前的孔子，就大气地说过：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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